暮色青春 - 林瑞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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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青春

2015/08/29 17:47:29瀏覽418｜回應0｜推薦27

2014. 11. 4@青年日報副刊

關上車門的那一刻，我就安心了。我正在前往淡水的路上。

　我總是看準了下班時間，分毫不差地衝出辦公室，跨越大馬路，發動我的五十CC小綿羊，趕赴五點三十分的末班車。唯有如此，才能準時上課。若不如此，我便沒機會遇見她。

　我總是最後一個上車的，卡在大巴士的門口。關車門時我需要吸一口氣，踮著腳擠壓，聽到車門嘶嘶、吃力地闔上，才能鬆懈下來。之後，我把姿態放軟，像是載具裡的液體，隨著車行韻律搖晃，搖晃我遲滯的青春。

　巴士穿越市區，爬上高架一路向北。擺盪著，我的空間逐漸放大，我可以迴身，可以安靜地呼吸，可以思考。時間和風景一起流動，高架橋上路燈亮了，兩旁的建築霓虹亮了，帷幕裡的燈亮了，我的心情也隨之燦爛起來。

　在車上，不需要擔心時間問題。這部巴士與學校簽約，專門載送學生，所以使命必達。二來，風景就是最好的時間意象。天色淡了，車流浩蕩，繁華了臺二線，關於時間最唯美的指涉應該是掛在關渡橋頭，那一輪暖色的夕陽。看著丹霞的天空，心情也多了漸層。我知道學校到了，而她也會在教室安靜的角落，低著頭咀嚼著荷馬史詩、莎士比亞、福樓拜、霍桑或是維吉尼吳爾芙。

　抵達時學生像從水族箱釋放出來的魚一般泅進校園。天已盡墨，但學校還很熱鬧，日間部同學的課後活動正要開始，他們在浪漫的宮燈道、蛋捲廣場、牧羊草坪燃燒青春。而關於好漢坡、大田寮、墮落街、松濤館的故事接力演出。像個趕路的旅人，我只是路過，在進入教室之前，我必須買一份火腿蛋三明治和一杯溫奶茶果腹。為什麼總是火腿蛋、奶茶？有人問。我覺得吃什麼並不重要，久而久之，它如同趕巴士，儼然是個必修的功課。退伍之後，上班了幾年才插班重回校園的我，在意的是如何兼顧工作與學業。

　我又看見她了，「我也要！」她說著，懸著一雙空靈的眼睛，如井一般的深邃。二年級下學期期中考前，一本筆記讓我們有了交集。女同學們向我借筆記，她也附和著。「你哪位？」我心想。在此之前，我和她幾位要好的女同學有往來，可是不包含她。

　我對她不陌生，第一次看見她是在中國文學課的時候。我坐第一排，老師正對著課文吟哦，黑板上寫滿了之乎者也，她翩翩然地從教室前門出現，帶來一陣風拂過我面前，兀自入座。撥開歲月的髯鬚，我才發現我們之間是不單純的借償關係。

　青春巴士不等人，我很幸運趕上了末班車。二十年後，我仍然喜歡早早就來卡住一個最佳位置，坐在被夕陽餘暉佔領的河岸咖啡館，溫習著舊日情懷。然後，靜靜地看著年輕的他和她，說著觀音山的硬漢嶺，啖著阿給和鐵蛋，然後到紅毛城、淡江中學、真理街閒散踱步。那些青春專屬的路徑，在畢業之後，他終於可以不用那麼焦急，陪著她慢慢走過。

　須臾，夕陽如一枚金黃的蛋被海水吃掉了。「你吃了四年的火腿蛋不膩啊？」她問。然而，生命中就會有某些事值得你偏執，某些景讓你情牽，某個人讓你靜下心來。「我借妳的筆記，到底有沒有還？」我反問，但沒人答腔，倒是月亮笑彎了腰。

( 創作｜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