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詩與詩之間天生就是雙生仔，這樣的說法，我在楊平的詩集《獨行的歌者》裡讀到。如今，我卻透過一本小說與詩集之間循線找到證實。

      伊格言小說《噬夢人》與詩集《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兩者即具有這樣雙生仔的特質。一部科幻小說和一本情詩集雖說作者是同一人，但畢竟小說與詩文體有別，先天上體質不同，怎麼會私底下掛鉤了起來，我在閱讀中慢慢發現這樣有趣的祕密，會不會有其他讀者也持相同看法呢?且容我慢慢說明。

      《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收詩作75首，多數為10行以內小詩，平均不超過14行，最長的篇幅亦僅17行，是可隨身攜帶的精美小品，詩與詩之間隱約存有戲劇張力，但任意翻閱跳著讀亦可，不妨礙邏輯思考。書底封面印有：「光年之外，有人在等你。」引人遐想，對應《噬夢人》小說裝幀設計，黑底紅字，不規則畸型細胞分裂圖，營造血腥詭異氛圍；《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則採內紅外黑開窗封皮，套一朧朦光透書衣，彷彿女子裸身只著一層薄紗，讓小說裡死去的生化人AV女優Eros儼然復活了起來。據說，知名主持人黃子佼曾在電台節目提及詩集設計頗具質感，且內容意境迷人。 

      進一步觀察兩本書的書寫時間，《噬夢人》初稿完成於2007年9月至2010年5月之間，《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依書底說明，是經過12年的等待，12年的書寫，整整12年後以純粹詩意鎔鑄出的奇想，是小王子寫給玫瑰的情書。顯見，兩者的寫作時間點有所重疊，詩集是不是伊格言書寫小說期間，自身的雜感，或者是苦悶的自我剖析呢?則未可知。

      詩，是小說場景的複製；是小說情節的延伸；有小說角色的靈魂。不相信嚒，讓我們一一對照著看。

      整部小說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場景，是主角K與Eurydice愛情的初始，相遇的台灣北海岸，那裡有著特殊水母品種，名為藍孩子。虛構的生物品種，讓我誤以為真，一度興起保育的念頭。小說是這麼描述的，「K看見兩三片約略指甲大小的藍色瑩光靜靜棲息在潮濕的深色沙地上。像是發亮的玻璃碎片一般。」(P.90) 這場景在詩裡頭自動進行複製工程，且看:

            我喜歡你的嘴唇
            像水裡的小魚
            我喜歡你的手
            遮著臉，像玻璃做的貝殼
            像沙
            你的氣味，白色的鈴鐺花
            我喜歡風轉過身彷彿鰭的流動......

            我喜歡島
            你在島上
            你在這裡

      讀完此詩，是不是又讓你不自覺跳回小說的場景呢? 再來，戀人分離之後，如果患失憶症遺忘了彼此該怎麼辦，伊格言在小說及詩裡都告訴你答案了。「說不定阿跳就是我們的密語，像芝麻開門一樣。到了那一天，如果我忘記你是誰了，你拿出阿跳，或大叫一聲『阿跳！』，那我可能就會想起這件事，想起來你是誰了......」(P.262)這是屬於主角K與Eurydice戀人之間的絮語，而詩又是怎麼詮釋的，以下:

            如果我離開像一首悲傷的歌
            如果我墜落
            像落葉，像光線裡的浮塵
            如果我忘記我的臉，我的名字
            如果我哭泣
            像遊樂園裡迷路的孩子

            但我穿著舊衣
            你辨認我
            陰影或光亮
 
            貝貝，你對我好的時候像天使
            但我現在知道
            那是與我無關的事

      讀一部小說要是沒見到任何角色慘烈犧牲，就好比吃香腸沒配大蒜一樣，少了一點味道。呃，好吧，我承認我有點變態啦，這香腸的比喻也有點不太正經。我只是覺得死與裸有點相關，我曾經寫下這樣的詩句「死，在昨日的空間裡/裸著」。呵，現在在討論伊格言，不是我的詩，有點離題了。我好奇小說家如何描寫赤裸的屍體，而詩人又是如何隱匿死亡的，具小說家與詩人雙重身份的伊格言會怎麼處理，我們接著看。

            夢中的宴會
            許多我認識的人都來到這裡
            我穿過會場，向他們點頭微笑
            沒有言語。
            我走過你身旁
            看見你梳著美麗的髮髻
            你喝了酒，臉紅紅的......

            但貝貝，我也沒跟你說話
            我知道那不是你
            真正的你還在我家
            被裝在一個巨大的水晶瓶裡

      小說裡總免不了要有個悲壯角色，hold住整個故事，那位犠牲者就屬M了，K的創始者。M的死屍在小說裡成了史詩，連死也要死出美感，伊格言運用文字架設攝影鏡頭。「那是一個人。一具屍體。........女人並無下半身。她裸露著筋肉的左臂在骨骼與血管的不規則斷面處消失。........半身遺體，均被包覆於某種質地黏稠的半透明膠質之中。一個龐大如史前巨蛋般，半透明的繭」(P.312)這半透明的繭與巨大水晶瓶豈不異曲同工?

      本部落格文字上限為2000字，基於篇幅有限，加上"爆雷"是不道德的行為，僅簡要列舉上述，我嗅到的香氣當然不只這些。(謎之音:難道要我承認打字很辛苦！)推薦想讀還沒購買的朋友，可以一次敗兩本書搭配一起讀，自己找出詩與小說之間的終極密碼。剛剛手賤又上網重新搜尋，發現《你是穿入我瞳孔的光》已榮登博客來暢銷排行榜文學類第5名，詩集爾後不會再被出版社視為票房毒藥了吧。嘿嘿！恭喜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