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我的公司緊鑼密鼓地優離優退資深員工，有些員工卓有才華，而且對公司貢獻卓越，但一紙優離優退書下來，長官們只顧著達成績效，根本不考慮這些有才華的員工，對公司還可以有多少剩餘價值。

我的英文老師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我在公司裡，前前後後跟著他讀了十年英文，他不僅英文頂呱呱，中文更是學富五車，無論是成語典故，或是詩詞古文，信手拈來，開口成章，教我們這些學生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本身是某國立大學副教授，每到學期初選課時，他的翻譯課總在第一時間內，兩班學生的名額即告客滿，向隅的同學，只有等待來年，所以在還沒有開放網路選課的年代裡，很多學生是一大早就去排隊選他的課。

他熱愛教書，喜歡與學生對話，但我覺得他可能不善打理人際關係，在工作上，他總是埋頭苦幹，年年考績都排優；但老闆考慮主任的人選時，次次都跳過了他。

因此工作了很多年，他還是個普通員工，他的主任比他年輕，學識、涵養都不如他，但卻是老闆面前的大紅人。因此，我的老師在辦公室的時候不是很快樂，他惟一快樂的時候，就是沉浸在翻譯的世界或在教書時。在我們這些學生面前，他講希臘神話、莎士比亞，講美國大選、世界局勢，品評時事、名人軼事等，常常講得渾然忘我，我們也聽得入木三分。

但公司裡的優離優退令每三個月就發一次，因為大環境不景氣，業務一直在萎縮，所以每個屆齡員工都做得戰戰兢兢，有一天，「退伍令」終於射向我的老師。

當他一接到退伍令時，氣憤難平。因為他不是最沒有貢獻度的員工，也還不到他應該走的年紀，從年齡算、從考績算，都輪不到他走，但如果從和主任的親密度算，他可能是第一個會被踢走的人。他的人際關係不是不好，只是不善於巴結應酬，這有什麼錯？我們不是都很討厭那些善於阿諛奉承的人嗎？但偏偏這種人就是老闆面前的紅人!

那天晚上，他一夜難眠，因為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好歹他也曾為這家公司拼命努力了半輩子，一生歲月的精華，無數的曉風殘月，換來的卻是一紙殘酷無情的退伍令，教他心中起了無限的感慨！

那天晚上，他和太太談了一晚，剛好有親戚打電話過來請教他一些問題，他順便將自己的事情、心中的塊壘向親戚一吐為快。

第二天一早，他的親戚打了電話過來，問他，有個工作機會要不要去試試？

那是南部一所大學在徵召英文教師，一個禮拜只要去三天，而且就在他的家鄉。他去面試了，人不親土親，校長和教務主任和他聊了一下，又看到他豐富的學經歷，當場錄用，而且是正式的職缺，他可以保留台北的副教授工作。就在退伍令派發的第三天，他就找到新職，而且是自己熱愛的教職工作。

一夕之間，天地又變了顏色，從黑白又變回了彩色。

那天我在公司附近遇到他，陽光從他身後灑下來，顯得光彩奪目，老師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他說，他正在休假，因為要退休了，他有一個多月的假，休完了假，才到新學校去報到。頓了頓，他有點感慨的說，人生的際遇真的很難逆料，原以為自己就要失業了，心情跌到谷底，沒想到才一轉身，一個新的工作就在那裡等著他，而且福利、環境等等一切，都出乎他的想像。多年來，他一直希望自己退休後，能在校園裡作育英才，想不到臨老之際，美夢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