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來自未來的信 杜開的情書3
上班、下班;下班、上班,日子就這樣輪轉而逝了。我喜歡靜靜的在這樣的午後陽光裡,想著上班的日子:上班、下班;下班、上班,日子是這樣的忙碌而不慵懶,但是,說不出的歲月長度,卻是這般的寂寥,在上班與不上班的狀態下,都是一樣的。
像活在果凍裡的狀態,歲月是凝結的。或許更像是麵粉糰,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來說,就是一團白麵糰,揉啊、揉啊,始終沒有揉完的時日。
現代人不揉麵了,我講的是小時後的回憶。爺爺在一塊大木板桌上,灑上白麵粉,然後開始在桌上使勁的揉著。我小時候很愛看,看得入迷,感覺時間就凍結在那裡,沒有絲毫一刻離開過。
晚餐桌上蒸煮出來的白色大饅頭,照說就是這些麵粉糰製作出來的,但我絲毫無法在兩者間取得任何印象的連結。反倒是老屋長廊下,爺爺裹著個大白圍巾,頭上戴著頂小毛氈帽,在那裡使勁揉麵的樣子,卻成了一種冰冷的回憶,讓我跟數不盡的日子產生了冷酷的連結。
日子好長啊,始終沒有走完的一天。有一天,當我活在安養院裡,坐在輪椅上,看著窗外,那樣的歲月悠長的感覺,我想,始終與此刻是一模一樣的吧?當然,也跟那六歲小男孩,在冬日的小雨裡看著長廊下爺爺的壯碩背影,使勁的在那裡揉麵糰的感覺,也該是相同的。
生命是什麼呢?存在又是什麼呢?雖然是一封信,我卻不知不覺的寫到了生命的感觸。這或許是因為,你讓我覺得,有許多重複發生的事情,不只是在你我身上勾起過類似的感觸,更在許許多多的生命體上,重疊交錯著相類似的故事。
我也許會愛上你,也許不會。就像一朵花,有可能會開,也有可能不會開,但當花種落到土壤裡的時候,一種生命已經在滋養了,同時也接近死亡了。但在生命的誕生與終結之間,歲月竟是這般的冗長,讓混亂的故事不斷的在窗外上演。
(現代人坐在電腦桌前,看著桌面上的小時鐘在那裡計時,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六點,清晨與黃昏就這麼過去了,很難想像沒有手錶,或用日晷計時的古代人,是如何感知時間的刻度。)
認識你以前,我覺得自己是存在的,認識你以後,我覺得生命竟然只是一種感覺,它本身是虛無的,沒有主體性的,更好說是果凍罐裡的一團空氣,它就空空洞洞的,從透明玻璃瓶外向內望去,還可以看到殘餘的紅色草莓醬沾黏在罐邊,像被油漆粉刷過一樣,黏糊糊的,錯落有致。
也許有一天,這些草莓醬渣會被洗得乾乾淨淨的,什麼都不留下來,那麼我所冗長回憶著的這些過去、未來與現在的時光,就一點紀錄都沒有了,全部都清得乾乾淨淨的了。
(現代人用電腦晶片紀錄所有工作與生活上的事情,從工作企劃案、股票買賣紀錄、生活照片與電子書信往返,全部都記錄在小小晶片的0與1之間,等到死後,這些紀錄應該可以龕在骨灰罈上作為生前檔案。)
我的草莓醬上可否有一個標籤,寫著我的名字與性格?說明我是一個曾經存在的果醬呢?還是那些看著果醬的眼睛,證明我曾經存在過的,是你,而不是那個小男孩。
人跟人,為什麼會認識呢?我越來越沒有答案了,也越來越感覺迷糊了。我發現自己跌到了一個很虛無的地方,所有的存在,都只剩下一些電腦鍵盤的打字聲,啪啪啪、啪啪啪,然候螢幕上就跑出一堆文字碼出來。
為什麼我們看著文字,會有這些感觸呢?如果我是在和十年後的你說話,你現在所看到的每一個訊息,都來自於十年後的那一個時空環境,你會有所查覺得出來嗎?
你會發現我是那十年後的somebody,每天打著電腦寫出一封信給你,寫著我生命中曾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那個爺爺的大手掌揉出來的白麵糰,在冬日落雨的長廊下,悶沉而有力的在灑著白麵粉的木桌上用大手掌翻滾著麵糰,揉啊,捏啊,折啊。
歲月啊,我始終沒有弄明白,為何是這般的冗長,冗長到開始覺得無聊了。
上班、下班的你,也會感覺無聊嗎?我不是你,我並不清楚。對我來說,我曾經卡在那些齒輪裡,感覺人生很攸恍,一下子就過去了。從齒輪裡走出來,在冬日陽光下敲敲打打著鍵盤時,倒像個古代的鐵匠,很認份的在敲打著一塊燒紅的鐵鉆,像歲月一槌又一槌的,敲打著傷心的往事,勾起了許多感觸,關於你的,與我的。
我們認識在十年後,一個偶然發生的日子裡,像草莓醬裹在罐子邊邊,有一天,你的眼睛會看到這些凝結的歲月。
杜開 2008/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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