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杜開行腳35

夜裡下起了淅淅瀝瀝瀝的雨來，雨聲很綿密，也很細微，應該是你喜歡聽的那種雨聲。我睡得很沉，腦海中還未能細細品味這樣寂靜夜中的靜靜雨聲時，又朦朦朧朧的睡去了，但腦中縈繞的都是你聽雨的聲音。

醒來時，天光已經亮了。

好久好久沒見到你了呢，為何腦中浮現的都是你聽雨的聲音呢？我在床上細思緣由，卻怎麼也想不通這個道理。心中偶爾會浮現很沉痛的煩惱，是一種囓人的心痛，像一隻螞蟻在腳上釘了一口，我不知該憤怒的把螞蟻給捏死，還是該輕輕的把她撥回地上，讓她自由。

可惜這隻螞蟻不是在腳上，而是在心頭上，以致問題變複雜起來了，我們總是無力去解決心頭上的煩惱，即使她只有一根針那麼大小，我們還是擊垮不了她。

人世間，宛如一座迷路的森林，我們都在學習很多的功課。對我來說，我最大的功課是不知該如何乞求別人的原諒，為我曾說出的利劍般話語，曾寫過的利刃般文字，我不知該如何回收。

小李飛刀，例無虛發。想起了古龍筆下的李尋歡，那落魄哀傷的中年男子，在情傷中載浮載沉於江湖中，總是掙脫不了凡塵俗事、名利情仇的羈絆。他越為所愛的人、所愛的朋友著想，越是傷人傷得越深。小李飛刀可怕的不是他的刀，而是他對身邊人的愛。

我們年輕時往往不知該如何用正確的話語來談情說愛，以致傷人最深的是最柔軟的舌頭。利劍為何傷人？那是因為利劍太愛對方了，以致不得不卸下對方的一隻臂膀，才能表達那極度的愛、極度嫉妒下的渴望與佔有。金庸筆下的郭芙，不就這樣把楊過的手給斬了下來？

我喜歡很多經典武俠小說裡的人物，寫出了江湖兒女的愛恨情仇。但是越是自己在迷路的森林裡，經歷了一些世事後，才越來越洞悉這些人物背後的心理意識是怎樣的微妙。最愛楊過的人是誰？我想，郭芙絕對名列榜上。但可惜的是，她不知該如何適度運用愛的力量，以致柔軟的愛成了鋒芒畢露的殺人刀。

我很懊悔年輕時沒想通這些事情，以致將小李飛刀一把把的扔向所愛之人的身上，那些都是無形的劍、無形的刀，我一點都不知該如何收回？我不知該如何把一段被自己凌虐而死的感情給救活起來，以致她成了一隻囓人心魂的小螞蟻，會在午夜時分糾纏著自己的靈魂，並感到痛苦不堪。

很多朋友給了我很大的幫助，讓我心靈沉澱。是的，我很好，平靜又恬淡的生活，加上財務無虞，可以從容遊走都市與鄉間，並在畫廊與美食間享受生命的美味，我覺得人生之美好莫過於此了。但心中總有那一絲的遺憾與懊喪，是終身都無法釋懷的吧。

我的詩集《愛情椅子》就要編纂出版了。我為尋愛而寫詩，為探索愛的秘密而吟詠情詩，而如今，我明白了這是什麼，也在一番苦心奔走與朋友的協助下，要讓這本小小詩集誕生出來了，但我卻對最愛的人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把心中的痛苦養在心頭，與煩惱的小螞蟻同床共枕。

想想兩年前初下筆寫情詩時，那時對於情愛是多麼茫然無知啊，是一種充滿寂寞、悽涼與孤獨的心境。今昔對照，如今的我是怎樣豐富而圓滿的生活，可以在夜裡靜靜的吟詠生命深沉的音韻而深感充實。

讓我對情愛開悟的是她，而傷我最深的也是伊人。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在遠古時代的《詩經》世界裡，那些晉風、鄭語、衛國的歌詞與周南、召南的吟詠，夾黃河、漢水、淇水而相望的男男女女，不早已苦苦纏於相思與愛戀之中，並留下世間最早的情詩？

「兼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從夏天到秋天，等著想見到遠方的人，但水邊盡是一片蘆葦，再想見到她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只能望著秋水茫茫，留下心中無限的悵惘。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不死心的跟著河水而去，想去追溯往日佳人的蹤跡，然而道路阻礙，並無法跨越那現實的情愛鴻溝，以致再怎麼努力，對方還是遙隔在水鄉的另一方。

這首《秦風‧蒹葭》是如何吟詠反覆、轉折再三，寫出了那種思念極深、極遠又極哀傷的感覺呢？所謂伊人，就在河水的那一邊而已呀，說遠不遠，說近也極近，可就是怎麼樣都跨越不了一方之水，只能留下無限的悵惘。

人生有時真是徒留遺憾的，也或許，遺憾才能讓我們知足，知道曾經有過怎樣的幸福感受而自己卻不知好好珍惜。也許身邊的人曾經是無理取鬧的，但那也往往是因為，她愛著我，也渴望去佔有這一段情感，因此用驕縱、叛逆與執拗來表達內心對愛的渴望與害怕。我是如何不明白這些個道理而深深的傷害了身邊人的自尊呢？我真的好後悔年輕時的無知。

夏日的暑光在窗外綻放起來了，蟬聲也高鳴了。我曾答應夏日要帶她去的地方與旅遊景點，都成了往事前塵，只能在季節裡憑空追悼。

日子還是要一天一天過下去的，也許明天會更好也說不定。但我覺得，這樣子的今天已經很棒了，我心中有隻小螞蟻，若近若遠，在水一方的啃噬著我。這其實是很棒的感覺，特別是在生日的今天的我的清晨。

杜開
2007/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