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去誠品
杜開行腳24

夜晚靜靜的一個人走去誠品書店，想起了很多事情。從來沒料想過有一天，這樣的一間大型書店會與我當起鄰居來，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在101大樓這根夜晚發亮的水晶燈柱下，靜靜的往我想去的地方移動。

從台北的小巷子裡望著101大樓，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而從車水馬龍的大馬路上望去，也是另一種味道。

當然，從捷運巴士車廂裡望去，又是另一種感受。

人的感受會因為時空環境的不同，而在腦神經細胞裡組合出許許多多的變化，並透過化學或者內分泌的反應，而讓情緒發生喜、怒、哀、樂或酸、甜、苦、辣的感受。

也許是因為夜很深了，搭著捷運往誠品書店附近的車站駛去，車廂前方是一片的漆黑，軌道上並沒有任何路燈，而一路往北而去，每一個車站都是我所熟悉的。我曾在那些車站上車、下車；在工作上認識一些人，又離開一些人；離開那個工作又回到那個工作，整個人生似乎就是這樣不斷發生著。

而人與人之間的聚聚散散，似乎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搭捷運去誠品，而後走路回家，誠品書店似乎也只是個偶遇的過路站，在那裡買書、挑書，與陌生人擦肩而過；期待遇見某些認識的人，而永遠遇見的都是陌生的人。夜晚這麼多晚睡的陌生人，在我所熟悉的書店場域上來來往往往，似乎把把我自己也弄得陌生起來了。

同樣的一個地方，我們約過很多人在這裡見面，可能是工作上的夥伴，也可能是談個商務計畫，有時則是約個許久不見的朋友聊聊，甚至有時是約陌生人在此見面，當然也有過帶親人來此閑晃的時光。但說真的，很少自己一個人沒事來逛誠品書店。

很多人都說，台灣的誠品創造了書店的獨特文化，對我這後知後覺的人來說，確實是很難明白的。

我曾經去過香港的書店，的確，香港是個很少書店與咖啡店的地方，一切都是來去匆匆的商務人士在高樓大廈的天橋上走來走去，整個香港島像一種虛像，極盡奢華繁榮，但似乎少了點讓心靈小憩的地方。

上海的書店也曾在兩、三年前見識過，整棟大樓都是一間書店，像個超級大百貨公司一般，人流特多，擁擠的人群穿梭在一落一落堆得如小山一般高的書籍中，就如百貨公司把打折衣推在櫃子上拍賣一般，書友用一種到百貨公司搶購商品的心態在那裡採買廉價的知識。

也許，台北人自己擁有一些豐富的心靈財富而自己不知道而已吧。至少，今晚，靜靜的從書店走出來，我是這樣覺得的。

敦南誠品書店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都有一些年輕人在這邊販賣些有趣的跑單幫物品，有些是精巧的首飾，有些是手工藝術品。但我對這些年輕人本身因為自己擺攤而必須弄出吸引人注意的奇裝異服或姿態所構成的一幅藝術圖像，反而感到欣賞的興致高昂多些。

我沒需要買什麼東西給誰，所以對我來說，我寧願喜歡欣賞一幅一幅的藝術品，像在畫廊賞畫一樣，瀏覽著每一位無名藝術家、草根小販的擺攤方式，是極有趣味的。

夜很深了，紮著頭巾、綁著頭髮或坐在地上閒聊的這些年輕單幫客，都有要收拾皮箱回家的跡象了。我望了望街道，真的是比來時黝暗漆黑了許多。

我記憶中最深刻的與人約見面，就是在這個地方發生。有一次在中秋節前夕，有位我幫了很大忙的電視台老闆，送了盒極名貴的頂級月餅給我，我從未收過那麼貴重的月餅，禮盒上還綁了個古樸的玉珮，非常值得收藏。

我很想自己私藏起那盒月餅，因為我很喜歡那個質地雖不很細緻，但卻是非常樸厚的淡綠色石頭玉環。不過，我還是約了個人，把月餅交給她，讓她送回去給家人吃。

那一晚，我一個人提著那盒禮盒，癡癡的在誠品書店門口等她。我也忘了那是種什麼樣的心情，我只知道我閑來無事，便很認真的在那些小販的皮箱間留意起有什麼值得買的首飾。我很仔細的東看西找，希望能挑件精緻的玩意兒，可以買下來送給她。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什麼心態，因為我很少這樣做的。然後，她突然來了，穿得很美麗，像要盛裝赴會。我心裡有點高興，但又不敢表現出來。但她走到我面前，從我手上拿了月餅，沒說什麼的樣子，便默然轉身走了，留下我在繁華的誠品書店前，一個人愣愣的看著她美麗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

多年後我寫下這段話的意思，並不是感慨什麼，而是時光如果能重來一次的話，我依然會把那盒月餅心甘情願的送給她，即使她一句話也沒說。

想起了前幾天的晚上，朋友夜晚急電我去協助他的姪女搬家。

「在哪裡？金山？很遠耶！」我在電話上喊著，而時間已經是接近七點的時候了，我人並沒有在台北。不過，我還是在狂風暴雨中與朋友約到淡水見面，一路在漆黑中開著我的老爺車趕去協助那必須搬出學校宿舍的年輕畢業生。

每個人的青春都是很短暫的，能幫一個年輕的學生，也是件好事。

在北海岸，雨已經小了，和朋友在車上聊起這些年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也談起了那位我送月餅給她的人。朋友只淡淡的評論了一句說：「看起來，你真的是很愛她。」

是愛嗎？我也不知道。至少我做了很多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會去做的事情。我把家搬來到誠品書店附近，也搬來到101大樓附近，我用快到我無法想像的時間，做到了我一生中從來不敢奢望自己一個人會辦到的事情。包括工作也是這樣。我讓日子忙碌起來了，而且一個人為自己忙，忙得非常踏實。

從誠品散步回家時開始想，很多東西都會變的，但什麼是亙久不變的東西呢？我想，是心中的一抹平靜吧。

杜開
2007/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