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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下的河流》11
2007/03/20 09:40:52瀏覽198|回應0|推薦2

 

陈雪依回到了上海,她感到自己里面被冰层下的水流改变了,被那条在冰层下游动的小鱼改变了。那年她正好三十岁,生命对于她来说不再是单纯的等待,不再是被动地等待一次不知命运何时会送来的婚礼,而是去完成它,用整个一生去完成爱,完成爱的光芒与圣洁。上海灰蒙蒙的天和人,上海贫血的街道与房屋,都向她睁大了渴望的眼睛。弄堂里的争吵,报纸上的虚夸,无不向她呼喊着:真实与爱。

一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整个上海在她的下面,大张着灰白干枯的口。她象一只朝霞中飞出来的大鸟,或者就是朝阳的光芒,在城市的上空盘旋着,焦急地盘旋、呼喊。城里的人都低着头,无意义地匆匆来去,彼此冷漠而仇恨。她看见他们每一个人都独自躲在自己的蜗牛壳里偷偷疗伤,然后又终日地穿着盔甲彼此碰撞。她看见他们饮着“绝望”,啃着“仇恨”,灵魂却在心井里哇哇地哭喊着“爱”。她看见城里贴满了“爱”的广告,日日更新,有的被撕来用一用,有的就在风雨中破裂着口嘲笑自己。她呼喊,竭力地大声呼喊着,盼望他们能抬头看一看霞光,看一看宇宙之中永存的爱,但是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最后,她奋不顾身地扑下去,带着一身光耀的羽毛,带着燃烧的爱火,飞扑下去。渴望把这个城市烧出色彩,渴望把人心烧出热情,渴望把生命烧出爱情。当她飞冲下去的时候,四周的空气越来越寒冷,她美丽的羽毛一根根暗淡脱落,她庞大的朝霞般的火焰也一点点熄灭了。当她即将扑入一条幽黑阴冷的弄堂时,她只剩一点点火苗在心里喘息着,她痛苦地想到自己不可能点燃这个湿冷的世界,而只能成为陪葬。而她正要放弃时,却有一个声音从天上传来:“爱是永不止息。”

她在那声音的震动中醒来,轻轻的然而坚定的对自己说:爱是永不止息。

从那个晚上起,陈雪依的生命目的不再是狭义的她与林迎辉的爱情,而是更广义的“爱”。而这“爱”的核心是那河流边的爱情还是冰河中的水流与小鱼呢?我不知道,我想她本人也未必清楚。但我相信那支神圣的结婚进行曲,那小教堂里十字架下爱的盟约,因她一生的向往而成了她一生的旋律。

头二年还是她不断地设法打听着林迎辉的消息,听到一点并不确实的消息就翻山越岭地赶过去,但每一次都扑了个空。她曾在暴雨中无遮无盖地趟着水走,她曾在烈日的灼烤下行走于戈壁,她曾在茫茫雪原上足印孤单。每一次她都呼问着她的上帝:为什么你不让我去见一面?上帝都没有问答,只是让她想起那条鱼,那个梦。她总是象重新得力似地决心去把“小爱”变成“大爱”。然而下一次,一个不确实的消息又会把她引入从狂喜到绝望的奔波,而那在她外面也在她里面的神,也没有一次忍心不在她绝望的时候拥抱她。迷路山林时的溪流与小鱼,戈壁上的骆驼刺与小红花,还有雪原上的飞鸟与饮烟,无不是他的声音与臂膀。

最让陈雪依难忘的是在一列西去的火车上,她的钱夹被偷了,查票时因无票而被那个女列车员大大地羞辱了一番。她不堪忍受,据理力争,一定要说清是小偷偷去了车票。最后她还是掏出缝在内衣里的钱补了罚票,他们却不让她补到她要去的地方,到一个小站就把她赶了下去,说是因为她污蔑劳动人民的道德觉悟。她坐在小站月台边的石条凳上,又冷又饿也没有足够的钱再买车票,心里生出对这个世界的忿恨来。这时她看见一个卖瓜子香烟的农村小女孩,被辱骂着从又小又破的候车室里赶出来。她正在气愤着,就走上去想帮她说几句,那女孩却一把拉了她就走,走远了才说:“有什么可说的,明天还要来卖东西呢。”

那天晚上女孩带陈雪依回了家,她们家有一个总是不停咳嗽的老头,还有另外两个更小的女孩子和一个不会走路的小男孩,她们都叫他傻娃。当她问到他们父母时,才知道这四个孩子都是弃儿。老头一辈子娶了两个媳妇都早早死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心死了似地赖活着,直到在路边拣了个女婴。从此老头起早贪黑地干,除了在队里出工还跑到铁路边拣破烂,拉扯着这个拣来的女孩。后来别人拣到的也送了来,老头都收着,日子也就越来越艰辛了。

第二天清晨,老头送陈雪依上火车,她一个劲地说一回上海就把钱寄回来。老头也不推辞,只说不用着急,那钱是慢慢存起来给孩子看病的。临上车时陈雪依问老头苦不苦,老头那榆木似的皱巴脸竟松了松,露出些笑意说:“有他们让我掂着呢,就不苦了。”
( 創作詩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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