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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9/28 19:31:15瀏覽1460|回應6|推薦1 | |
唐趾老爺爺是我前陣子住院時認識的鄰床病患,他生性開朗,對於任何事情都有自己一套樂天的見解,唐老婆婆是他牽手一輩子的老伴,同樣豁達,兩人感情甚篤,我從來沒見過那麼令人稱羨的夫妻。
原以為出院後,我和兩位老人家就不會再見面了,有一天,我接到一通電話,是老爺爺打來的電話,原來他也出院了,說是要約我碰面,兩位老人家對我思念得緊。 我一向有老人家的緣,可老爺爺與老婆婆要求見面依舊令我感到詫異,更教我大為不解的是,老爺爺要求碰面的地點居然是高速公路上的休息站。 這天,我依約來到指定的休息站等候。 手機響了,是老爺爺的來電,接起電話卻是老婆婆的聲音,表示他們在路上塞車,一會兒就到;五分鐘後,老爺爺開著他那古老的福特全壘打來到面前,兩老看見我顯得十分開心,我一邊指示老爺爺停車、一邊對他們揮手微笑。 老爺爺開車千分小心、萬分仔細,光停個車就花了十分鐘。我有點納悶,究竟什麼事情非得約我碰面不可? 進入休息站,兩老依然手挽著手,老爺爺對我說今天中餐他請客,我想吃什麼就點什麼,點餐後在餐廳角落那桌碰頭。既然老爺爺都這麼說了,晚輩也不客氣,逛了一圈休息站內所販賣的餐點,最後我選擇第三十二號餐--漢堡牛肉套餐。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吃這個,看比較少人排隊就排下去了,沒料到輪到我時,後頭竟然接了一條人龍;老爺爺與老婆婆經過我身旁,看見我在排隊,笑著對我說果然識貨,因為這一號餐是這間休息站最熱門的餐點。 其實,我只是誤打誤撞而已。 老爺爺與老婆婆已經點好餐點,古早味的麵線糊,我端起套餐隨著兩老走到一旁座位坐下,幾句閒聊後,我還是問了出口,到底為什麼非要找我出來吃飯聊天?我內心的疑惑是,縱使當時住院,我和兩位老人家頗有話聊,可出院後幾乎沒有交集、更少有聯繫,怎麼忽然想到要看看我? 「你爺爺其實不久人世了。」老婆婆代替老爺爺說話,而且一開口就令我訝異:「你爺爺想到有好幾天你都到醫院樓下買早餐給他吃,他覺得要回報你,我們什麼都沒有,就剩身邊還有一點錢……」 「呃、我都忘記這件事了,而且我並沒有要老爺爺回報我啊。」 「喏。」老爺爺仍然不語,由老婆婆代為發言,只見老婆婆拿出一只紅包,裡頭裝得鼓鼓的:「這些是你爺爺的一點意思。」 「嗄?老婆婆,我真的不能收……」我實在嚇到了。 「我們身邊都沒什麼親人,也沒人對我們那樣細心過,你爺爺很感動,覺得就算要走也得留些什麼給你,就把你當親人了。」 「這實在……」 老爺爺原本緩緩點頭,忽然一手抓住自己的心臟位置,臉色慘白,倏地就倒了下去。我和老婆婆乍見大驚,眼前的畫面忽快忽慢,我只知道自己大喊「叫救護車」,身旁客人紛擾慌張,還有老婆婆呼喊著「老頭子」的淒厲,然後,愈來愈模糊…… 當我趕到醫院時,老爺爺已經轉到病房去了。 方才電話裡和老婆婆通話,聽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急診醫師已經進行死亡宣告,顯然老爺爺的心臟病還是要了他的老命,我所疑惑的是,既然如此為何還能轉至病房?難道病情有轉機?還是有其他緣故? 在休息站的一陣折騰,老婆婆送老爺爺跟著救護車往醫院去,我則在警局做了一下午莫名其妙的筆錄,來到醫院,天色已晚。 來到病房裡,老婆婆看見是我,拉住我的手輕輕啜泣,她說,沒想到老爺爺那麼快就要離開她了,原本他們還計畫去環島一週,趁還有力氣的時候外出走走,現在可能一切都要落空。 我不知道該講什麼,看見全身插滿管子的老爺爺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幾無血色,床頭旁的儀器顯示極為微弱的心跳與呼吸,我更加不明白,這樣的情形為什麼不是在急診室或加護病房?老婆婆說,她不希望那些侵入性的急救措施再傷了老爺爺,寧可讓他安詳地離開;我能了解老婆婆的不捨,只是,看著病床上沒有任何反應的老爺爺,還是教我無言。 老婆婆說,她和老爺爺沒有小孩、身邊沒有親人,一直以來,認識他們的人都認為兩人是毫不講理的頑固老人,只有我願意對他們示好,還真的付諸行動,哪怕只是簡單的幾次早餐,老爺爺真的很感動年輕人對他的關心。 老婆婆再度拿出那只鼓滿的紅包,塞在我手裡,輕輕地說,這只是老爺爺的一點心意。 老婆婆走出病房的背影顯得軟弱無力,可見老爺爺的即將過往給她帶來相當大的打擊。我來到老爺爺病床邊,看到他手上扎的管子裡有血液回流,而且顏色頗為詭異,呼吸小到不能再小,若非儀器顯示的頻率與數字,我真的不懷疑他已經不在人世。 隔壁床的先生問我是不是老爺爺的小孩?我搖搖頭,苦笑。 我握起老爺爺的手,滄桑與悲傷同時傳遞過來,以前曾經是病友,如今老爺爺還躺在病床上,而我則站在一旁看他,忽然有股心酸。 老爺爺的生命跡象如風中殘燭,彷彿只要一陣風吹來,隨時可以奪走他的呼吸。 我稍稍用力握住老爺爺的手,突然間,老爺爺眼睛睜開、猛然坐了起來,他那發直的雙眼直視前方,臉上的驚慌與顫抖一目了然。 「老伴?!」 我和隔壁床的先生嚇一大跳,差點尖叫,我以為老爺爺已經沒有意識,怎能料及他忽然坐了起來,聲音一如往常地宏亮。 「老婆婆、老婆婆!快點過來!老爺爺醒了!」 老爺爺反抓住我握住他的手,莫名的打抖令我腦中閃過四個字:迴光返照? 老婆婆匆忙地衝進這間兩人病房,看見老爺爺醒來,高興得無法自己;老爺爺一把抱住她,忽然使出無法解釋的神力將老婆婆抱上床,然後對老婆婆上下其手,老婆婆相當配合地褪下自己的褲子,也幫老爺爺脫下褲子,兩人就在病床上開始一場激烈且忘情的活春宮。 我和隔壁床先生瞠目結舌,不知該看還是不該看,但兩位老人家一點也不害臊,只沈醉在他們的世界裡。 老婆婆一邊哭一邊要我幫他們拍照,說要留作紀念,她只希望將來還有東西可以拿在手上回憶。莫名的,我聽從了老婆婆的要求,拿出相機對著正在病床上賣力做愛的兩位老人家拍照,心頭有種說不出來的悲傷與遺憾,老婆婆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的親密接觸,也曉得老爺爺其實已經不在了,現在感受到的、聽聞到的都是假的。 如果都是假的,為何還要抓住軀體最後的體溫?當兩個人走到生命盡頭時,不以說話、單靠動作來傳達一切情感,還有什麼是虛假? 我不知道自己按下的快門在這場生命盡頭的春宮裡,懷有幾分真實。老婆婆的眼淚,其實代表的是另一種意義,老爺爺沒有多餘的規律動作則只留下一種意義。 隔壁床先生傻眼地楞在床上,他不曉得眼前所見到底是不是這個世界。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在這個世界,只能透過相機鏡頭捕捉任何一絲能夠證明當下還活著的證據,病房裡的氣味詭譎難聞、聲音無窮盡的迴盪,直到護士衝入病房時,看見眼前的景象大感吃驚並伴隨著尖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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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