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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21 20:42:14瀏覽1450|回應2|推薦53 | |
我讀小六時,父母終於結束東飄西盪的租屋歲月。 新家不到二十坪,有小小的客廳和廚房,一家六口擠進二個房間,卻是我們住過最大且獨門獨院的房子。 邁入青春期的我,慶幸脫離大雜院裡有意無意的窺探與比較,以及無論願與不願,都得接收的歡喜怨怒。關上大門,過的是自己的日子,就算爭吵與眼淚,也都在自家門內,不須外人說長道短。 前屋主在小院裡沿牆種了花木,父親接手後也刻意整頓一番,頗有欣欣向榮景象。長得最好的,莫屬那棵倚著圍牆和門柱,以老松的蒼勁姿態、昂首向上的九重葛。它紋理粗糙的枝幹已似小手臂粗,交錯纏繞盤旋而上,早已超越牆面和鐵絲網,再以無數延伸的枝條,居高臨下飽覽著院外風光。 每逢初夏,花未開葉先凋,落寞數日後,禿寂枝條上悄悄冒出點點艷紅,不甚起眼。不經意間,像有人陡然點了引信,炸出一大叢火紅花海,聲勢驚人,惹得路上行人頻頻回眸張望。一整個夏天,它都是這條街上最美的風景。 即便不是花季,繁茂的枝葉及姿態,仍在沿街相仿的黑瓦灰牆矮屋中,獨「樹」一格,直接取代門牌的作用。 假日早晨,屋內小而陰暗,弟妹又吵,我喜歡坐在院子裡讀書,看母親曬好的衣服和風捉迷藏,看父親拿著花鏟剪刀,慢條斯理整理花木。 若是太陽爬到頭頂,我就躲到九重葛茂密的枝葉下,那裏有一小片清涼地,護著我可以和父親再多幾句閒話家常,不會馬上被趕進屋裡。直到母親喊著吃飯了,我才幫著父親收拾,一起進屋。 幾年後,父親屆齡自軍中退役,母親生下小弟,五個孩子的家庭必須另謀生路。小院子鋪上水泥、架起爐灶、擺上桌椅,父母打開紅木門,賣起綠豆稀飯、小菜和蔥油餅,生活起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我每日早起,趕在客人未上門前把窗簾拉好,守住隱私最後防線。假日則幫忙端盤子算帳,在曾經是九重葛的位置清洗碗盤。我把所有的不適應藏進心裡,只因父親的背越來越駝,脾氣也越來越壞。然而一個人的時候,我常忍不住偷偷想念九重葛,想念樹下那片清涼地。 更多年後,眷村拆了,父親走了,人事全非。 只有那棵早已消失的九重葛,開滿豔紅花朵,不時搖曳入夢。
(原載2022年4月18日《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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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