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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31 11:24:19瀏覽11884|回應1|推薦42 | |
瑞穗溺水了,急救無效,被認為腦死。雖然醫生都說瑞穗沒救了,但我和原本已協議離婚的 丈夫和昌還是決定將瑞穗帶回家中。我日夜照料著她,和昌更利用自己公司的最新醫療科 技,盡力維持瑞穗的生命跡象。 只要有瑞穗在身邊,我就覺得安心。即使瑞穗不會回答我,我依然每天和她聊天;即使她無 法行走,我依然每天推著輪椅帶她散步;即使瑞穗不懂,我依然每天為她換穿漂亮的衣服。 瑞穗就像一尾沉睡的美人魚,但我還想做得更多,讓她回到以前的樣子。我請丈夫的屬下刺 激瑞穗的神經,這樣她不僅會笑,甚至還可以輕輕揮動雙手。 親,說我在玩弄一個死去的人。我不懂,誰能證明瑞穗死了呢?而我又要如何證明她還活 著?
外,網路上的心得則多半聚焦於瘋狂的母愛與死亡的哲學性。我對他的推理作品 只讀過超人氣的《解憂雜貨店》,這個粉絲未滿的距離或許對作者首次嘗試的社 會議題小說有更理性客觀的解讀。 也許為了更具爭議性及引導至兒童器捐議題,作者假設六歲的瑞穗在溺水送醫急 救後,神經外科醫師認為腦部接近腦死狀態,所有的醫療屬於延命而非救命。父 母因不認同醫師的判斷,使盡洪荒之力維持她的生命現象,甚至以高科技協助, 讓她看起來像個「熟睡中的小女孩」。全書的鋪陳依此假設展開,但此前提在醫 學上卻是有謬誤的。 腦死(腦幹死)之所以能在法律上視同死亡,即在於其不可逆性,意即若腦幹發 生結構性損傷破壞,無論採取何種醫療手段,最終都會發展為心臟死亡,因此腦 死病患才能成為器官捐贈對象。大人一旦腦死,一般七天內心跳自然停止,兒童 或許時間較久,但要如書中所描述維持一年以上幾乎不可能。 比較合乎醫學知識的狀況應是:瑞穗腦幹仍殘餘少部份功能,但因為無法自行呼 吸,屬於更嚴重的植物人狀態(一般植物人可自主呼吸,也可睜開雙眼,但沒有 意識)。既非腦死,自不符合器官捐贈條件,亦無後來種種爭議。 釐清此假設前提,並非為了吐槽大師,而是不希望有讀者被誤導,更有助於討論 各項主題。 誠然,東野圭吾非醫學專家,社會小說的功能也不在教導醫學知識,若排除腦死 或植物人的爭議,回到故事的原本樣貌:一個無意識的病人持續存活了三年多, 在長照的難題面前,作者想呈現甚麼畫面? 東野圭吾的高明處在於,不調製長期照顧沉重的灰暗色調,例如照顧者的身心俱 疲及病人的尊嚴低落,而是編織一個粉紅色的夢境:除了財力與人力的充足支援 外,還有高科技儀器協助,使瑞穗不但能拿掉呼吸器,還能進行肌肉訓練。 於是長期臥床再也不是瘦骨嶙峋的脆弱面貌,坐在輪椅中的她肌肉富彈性,臉色 紅潤,呼吸均勻,就像一尾沉睡中的美人魚。只是這由高科技、金錢與照顧者心 力堆砌出的粉紅夢境,底色仍是蒼涼灰暗。不吵不鬧任由照顧者裝扮,閉著長睫 毛大眼的粉嫩洋娃娃,永遠不會醒來跟大家說話。 書中虛擬的場景固然讓讀者瞠目結舌,然而在科技日新月異下,這些醫療儀器並 非不可能出現。透過作者的想像力,反而提供一個不同的視角:即使照顧品質優 異,人性的尊嚴也得到極佳的維護,但在永久失去意識須他人照顧的前提下,若 我是當事人,要過這樣的生活嗎? 「善終」的議題,隨著病人自主意識抬頭,已在台灣社會引發廣泛的討論。今年 一月上路的「病人自主法」,即是呼應此主題而來。在走向生命終點前,我們所 看重的是甚麼?又要選擇何種歷程告別?這道題沒有標準答案,卻值得用餘生來 思考。 回到播磨家的場景,如果把照顧瑞穗數年中上演的情節看成一齣劇,那麼,母親 薰子無疑是最強勢的女主角。她的意志力堅強,操控性格明顯,從處理先生外遇 不拖泥帶水已見端倪。女兒出院後,她不但勝任困難的照護工作,還運用儀器顛 覆一般人對臥床病人的印象,甚至要操控周遭所有人的想法與自己一致。 如果有一種驚悚,是看似輕巧平淡卻能夠讓人瞬間涼到骨子裡,那麼薰子想要藉 由反射,刺激瑞穗的顏面神經,讓沉睡中的她顯露笑容,就絕對有這樣的效果。 而她計畫在兒子的慶生會上公開展示成果,則是播磨家華麗場景中最暗黑的橋 段。 薰子逐漸走火入魔,兒子生人無疑是最無辜的受害者。他一直相信媽媽的話:姐 姐只是得了「睡覺病」,直到進入小學後才知外界的看法。在學校他因姐姐被同 學霸凌,回家後又得順從母親的想法,處在夾縫中的他開始對這一切產生憤怒, 終於在母親質疑他為何不帶同學來參加慶生會時爆發,勇敢說出心中真實的想 法:姐姐已經死了,永遠不會再醒過來!這一記當頭棒喝,不但戳破薰子所有美 化的謊言,也讓一直在「配合演出」的眾成年人有了反省、改變的機會。 薰子拿刀威脅要刺向瑞穗,實乃全劇重要分水嶺。在這之前,身處夢境中的人, 有人著迷於掌控及美化一切,有人則被強勢的母愛所綁架,他們懷著各自的心思 與盲點,雖因瑞穗而聚在一起,卻在不知不覺間,讓給與取的界線漸漸變得模 糊。直到經歷這道分水嶺後,所有人終於能回到事情的真實面,不再操控,也不 再配合演出,唯有認真修習面對與接受的功課,在播磨家上演的這齣劇,也才終 於能以平和理性收場。 . 母親薰子無疑是書中最值得討論的人物,她對女兒的愛不容質疑,然而種種匪夷 所思行徑卻讓人既悲且嘆。除本身性格因素外,若置於文化背景框架下,或許可 勾勒更清晰的面貌。 日本固為亞洲先進國家,但在性別角色觀念上一直刻板而僵化,即使政策及法令 都十分完備,然而民間觀念仍進展有限。以育休假為例,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統 計,2018年女性申請育休假比例為82.2%,男性卻僅6.16%。相較於台灣今年一到 五月,男性勞工申請育嬰假比例即達18.5%,日本不但明顯偏低,也辜負聯合國評 鑑日本男性育休制度全球第一的美名。 數月前,安倍內閣的政治明星環境大臣小泉進次郎,因考慮申請育兒休假的發 言,立刻在國內引起一片嘩然。可見對於育休假,日本男性有「不願請」的主觀 選擇,更有「不敢請」的客觀壓力,遭受排擠甚至職場霸凌多有所聞。 在如此社會氛圍下,母親角色被明顯放大,而父親角色則被刻意忽略。播磨家未 出事前,一個隱形的裂痕即是,薰子自認是偽單親,而和昌不但對薰子心結毫無 所悉,甚且對自己的父親角色亦無自覺。 當家庭遭受創傷,孩子出事了,母親是否會因周遭社會壓力而導致過度防衛?因 此薰子必須將瑞穗打扮成美麗的洋娃娃,帶到生人的開學典禮上「展示」,並宣 告說「我家孩子一直都在睡覺,所以照顧起來很輕鬆」。當其他家長都啞口無言 時,薰子才覺得「太痛快了」。 相對於母親的壓力,父親則是直到女兒出事後,才意識到自己錯過多少,隨之而 來排山倒海的愧疚感讓他急於彌補之前的空白,而這股看似支持的力量,卻恰恰 對薰子的走火入魔起了助燃的作用,雖然後來丈夫發現妻子越來越不對勁,卻早 已無力阻止。 書中不斷出現值得深入討論的各項議題,如:何謂死亡?為了器官捐贈所定義的 腦死是否能代表真正的死亡?接近腦死的病患是否該立法一律做腦死判定,以節 省醫療資源及幫助家屬作決定?以及藉由等待移植的江藤雪乃凸顯日本兒童器官 移植的困境等。凡此種種,皆可看出作者的人文關懷與引導深思議題的企圖心。 然而當我讀完這個悲傷的故事,闔上書本之後,卻有一些涓涓細流在心中靜靜淌 過,是在那些如山的議題之下,安靜而溫暖的存在。 新章老師選擇用朗讀來療癒瑞穗和薰子,是一股平靜而堅定的力量;雪乃的父親 認為生命皆為平等而貴重,即使自己的女兒正與死神拔河,仍堅持器捐是一種善 意的選擇,絕不能要求或期待。而進藤醫師則為悲傷注入了希望: 如果以心跳停止作為死亡的分界點,那麼,瑞穗並沒有死, 因為她的心臟還在世界的某個地方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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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