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哥的老婆自從罹患腸癌到死之前，是拖了兩、三年的時間，其中先後動了兩次刀，切除腫瘤。我曾經親眼看見她化療後的淒慘模樣，形銷骨立的彷彿是電玩遊戲裡頭的骷髏兵，即便是腸子已經被切除了大半截，她的求生意志始終不曾動搖。有時候...她會刻意把眼睛睜大來顯示炯炯有神的姿態，她不想讓自己氣若游絲地面對家人，化療的煎熬常讓她吃不下飯、睡不安穩，她痛得在地上翻滾的次數也多到難以估算，就算如此....她照樣頂替鬧鐘的職責，按時叫孩子起床上班，照樣天天為家人準備晚餐，照樣把家裡的環境打掃的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有次到華哥的家中探忘她的近況，發現她似乎又更瘦了，她說最近開始吃偏方....好像是喝用蜈蚣當藥引所浸泡成的藥酒，可想而知她在面對連西醫都束手無策的窘境之下，早已經失去理智地病急亂投醫了！當天....她從頭到尾皺著眉頭地坐在沙發上，她沒有多和我們談什麼，或許...連講話這種平常事對她來說都是一件挺吃力的舉動了！反而是坐在她身邊的孩子侃侃而談的向我們介紹化療的過程，他口若懸河、故做專業的客觀態度，很難說服人相信.....飽受折磨的正是他的親生母親。

     最終....華哥的老婆還是變成靈骨塔裡的一個小甕，按照我的認知，失去枕邊人的華哥以及失去母愛的孩子們，在短時間內定當難以適應天人永隔的痛楚。不料...我錯了！他們的第三個兒子在母親病逝前不久結了婚，他在母親過世後的不久當了爸爸，成天忙著逗弄小娃娃，又為了可以常載妻小出外遊玩而買了一輛馬自達的新車，我很少查覺出他思念母親的情緒，更不曾看他鎖住自己的眉頭。華哥的第二個孩子剛辭去自己的工作不久，正忙著找份新的工作，也不知他對母親的思念有多少？華哥的大兒子老早就與父母相處不來，在母親病逝的好幾年前就已經搬出去住了，音訊全無，就連想要通知他回來奔喪都聯絡不到人。至於華哥呢？

     那天，阿嬌姨入新厝，辦了幾桌請些親朋好友飽餐一頓，華哥帶著他的女友一同出席，據說對方是死了丈夫的寡婦。我看著阿嬌姨門口附近停放的香檳金顏色TOYOTA轎車，此時有位不知名的朋友向我這頭走來，他指著那輛轎車跟我說：「阿月歹命呀！幫他們家做牛做馬了大半輩子，阿華也不曾買車載過她！現在死不到兩年.....唉！丈夫就買了車載別的女人到處遊山玩水了！」接著....身邊又出現一位不知名的大嬸也插嘴說道：「阿華他連自己母親住院開刀，需要家屬簽名，他都因為跟女人出遊而堅持兩天後才能趕去醫院，活人他都能要理不理的，已經死了的阿月又能拿他怎麼樣！」當然...這些話都是華哥本人所聽不到的，因為沒人敢澆他這桶冷水，大家也覺得沒必要把這桶冷水往他頭上淋下去。畢竟寡婦與鰥夫的絕妙組合，不就是兩情相悅地...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嗎？

     阿嬌姨家的這頓飯我吃的確實有幾分食不知味，因為我偷偷觀察華哥所花的精神甚至比用餐時間還來得多，見他雀躍的神情，幫身邊女人夾菜時的溫柔體貼，彷彿就像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初嘗戀愛滋味那般飄飄欲仙。面對失去枕邊人的心情，是該用情專精的與寂寞感一同苦苦守候著亡靈，或是該隨心所欲地活得更快樂....即便是亡故者屍骨未寒，我無權過問或者評斷。只是....人死後倘若真有魂魄，定能發覺到：自己生前的價值與地位，並非無可取代，也不像自己所設想的那樣尊貴及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