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不測風雲，上週四的早晨，九十歲高齡的阿婆(我的祖母)在客廳裡不慎跌倒，碰撞之下，造成左側手腕脫臼、左側骨盆與大腿骨接連處骨折。由於阿婆住所離桃園榮民醫院較近，以往求診也習慣去那兒，病例也理所當然收置於此院，故家父便將她老人家送往此院就醫，醫生先替她照了X光片，在詳細瞭解情況後決定替她動刀，在骨盆大腿部位換上人工關節，至於手腕傷勢則打上石膏固定。上週五動完手術後院方便安排她住院療養。家父白天必須要上班，只能於晚間至醫院看顧阿婆，而恰巧最近我有空，父親便喚我同他輪流看顧阿婆，當然....白天的部份就由我擔負。想起...以往也有在此間病院看顧她老人家的經驗，像是在數年前一次農曆年的初三或初四，當時醫院大多數的醫生護士正在放年假，這期間院方是開放急診室供民眾就醫求診。那次...阿婆先是患了感冒，久久不癒，其後又引發肺炎，連呼吸都覺得疼痛難耐，所以不得不趕緊就醫，當時我也去醫院幫忙看顧。看顧病人是很接近於發呆的工作，因為病房裡沒有電腦網路、沒有電視音響、不能聊天喧嘩，於是懂得手邊帶本書讀閱是最靜態且充實的做法。數年前去看顧阿婆的同時，我看了些日本史、社會學、心理學的書....但都是梗概淺論類的書籍，讀過之後....也沒背誦強記下些什麼，如今這些知識是否還潛藏在腦海裡也已不可考。此次，則帶了幾本聯合文學所出版的文學作品，選讀了些現代散文與小說。

     在此回看顧阿婆的日子裡，一連數天，我頻繁進出桃園榮民醫院，也不禁好奇地四處觀察著醫院的外觀、造景，以及一些軟、硬體設施。院區附近有桃園高中、虎頭山、孔廟、桃園忠烈祠(那是一處日式神社建築)，病院的後邊是山坡。我並沒有細查，就單憑目測來論，院區像是有三四棟樓層，每棟似有五、六層高，分別有行政區、病房區等等， 建築外觀是貼以米白色馬賽克瓷磚，就醫院的內部、外部而言都不能算是新穎，倘論及規模大小，也不太能歸類為桃園較著名的醫療體系，例如...選擇至敏盛醫院、聖保祿醫院就醫的病患即比至榮民醫院來得多，而且榮民醫院顧名思義其求診族群是以榮民伯伯為主要。此外，知名的林口長庚醫院離桃園不遠，故而有諸多求診者會以長庚醫院做為首選。榮民醫院的造景較引我注意的是病院建築物正前方的小庭園，其間的草木修剪地相當整齊有序，而在病院建築物的右前方有規劃一座假山造景，佐以瀑布、小橋、鯉魚池等等環抱其間，池中鯉魚有橘、紅、白、黑等色彩紋路相間，體態豐腴肥滿，小型瀑布則依傍假山之岩傾瀉，閃耀著似銀般的潺潺水流，激盪出聲響與好景。造景邊有一兩棵稍高的樹木，常有病患在此處的樹蔭下納涼觀景，肢體還靈活者或者會甩甩頭手，做些簡單的運動。坐在輪椅上行動不便者或者打盹，或者凝視著池中鯉魚發呆，或者跟其他同在此處的病患聊天。這些景觀我料想是在病痛掙扎的顫慄巨塔中，最最自然悠閒的一處淨土吧！

     在六樓66病房看護阿婆的這幾天，我目睹病患的無助不安，也耳聞著他們的哀號與苦楚，經驗到許多不忍與不堪，認知到醫生護士的光明面，感受到他們散發出的關愛、熱忱、親切，卻也不難透視到極少數害群之馬的袖手與冷漠。已動完手術，躺在38床療養的阿婆頭先的一兩日不良於行，連坐與站立都還辦不到，小號須接管子至尿袋，大號要用包大人紙尿褲承接。那天的服務志工是男性，他覺得不方便幫女性更換尿褲，於是希望請護士幫點忙，當時護理站幾位在場的年輕護士卻置之不理，最後那位志工叔叔還是硬著頭皮幫阿婆處理屎尿，他一邊動手，一邊交代我們更換尿布的步驟方法，好讓家屬知道下次怎麼妥善地幫她老人家更換。也一邊說道：「現在的護士...有些很高貴，是不幫病人做這種事的。」此事畢...我很感謝志工先生的好心奉獻，亦詫異於那幾位年輕白衣天使的婉言推託與刻意迴避。將近傍晚...病房內便會有六、七隻，甚至是以上的蟑螂出沒，到處移動爬行....看了真令人作嘔，不過卻都是些中小型的德國蟑螂，眼下此景...尚且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醫院對病患的編制方式與監獄對犯人的編制實有雷同之處，66病房、38床，以及一長串英文字母與阿拉伯數字排列成的病例號碼，制式的住院衣服，男性病患的衣褲是直條型中細紋路，籃白色相間隔；女性病患款式相同，只是顏色改成紅白色相間。無論男女，只要穿上了這些衣褲，就都像極了囚犯，失去自由的苦悶，不也與受刑人雷同嗎？差別是...犯人因違背正義、觸犯法律而喪失自由。病患則因軀體老化、器官病變、意外損傷....等等原故，也不得不因此放棄本為天賦的自由。再觀同於66病房中的鄰床...37床，一入病房便被插管至食道中，管線連接著抽痰器，一波波抽痰器所發出的聲音，不免讓我質疑著：「眼前嘎嘎作響之物，是高科技的醫療器材？抑或者是高科技的逼供刑具？不斷地質問著...人類生命的原罪！」37床的那位阿姨情況遠比我阿婆嚴重，她腹部異常脹大，已有好多天解不出大號。情況不妙之下，醫生曾親自用手幫她掏取糞便，護士亦多次替她灌腸(由是，我知道還是有許多心存慈愛的醫護人員，身披白袍者，並非皆如戲劇『白色巨塔』中所描繪的負面人物，是那般地骯髒與灰暗).....隨即醫生安排時間讓她照超音波、大腸鏡，歷經幾日的觀察檢驗，醫生診斷出是腸癌，隨後告知37床家屬，並安排動刀，37床的阿姨知悉自己的情況後沉默許久，雖沒痛哭失聲但也終究流下了淚，她向一旁年約十八至二十歲的獨生女交代說：「我萬一....」只見她女兒泣不成聲的舉掌堵住母親的嘴，不願意聽聞母親所交待的「萬一」。

     後續的發展我不清楚了！因為隨著阿婆情況日益好轉，傷口的復原狀況良善，只要有人在一旁輕加攙扶，阿婆已可以起身端坐，或是也可下床移動...用腳掌挪畫出幾個小碎步來，前後約一週的時間在醫院開刀與療養，前天院方便幫我阿婆拆線，並在昨天(七月二十八號的週六早上)讓我阿婆出院回家，自行療養。實際體驗過病院中的點點滴滴，才能更深層地正視到....真正的白色巨塔內，沒有酷帥的外科醫生言承旭，更沒有集美麗、氣質於一身的麻醉科醫師張鈞甯。有的只會是猛然而生的疑慮，無論怎麼都難以摸透，我們人類究竟做錯了什麼？竟要被如此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