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群算是國內我挺欣賞的演員之一，他也曾經在我寫的一個公視劇本中

擔任過男主角，那次他詮釋我故事中的落魄作家，我覺得詮釋得蠻好的，

但真正讓我驚豔的還是他在舞臺劇“戀馬狂”裏面的演出。

“戀馬狂”亦是我看舞臺劇以來，最讓我震撼的一部。

劇本的故事表面上頗為簡單。一個十七歲的青年戳瞎了六匹馬的眼睛，造成

轟動社會的異聞。他的家人找來一位心理醫生，為他分析治療，經過種種曲

折，醫生最後發現病因，將這青年治好。

全劇抽絲剝繭，像偵探小說一樣，自醫生與病人首次會面開始，漸漸回朔

以往，使觀眾逐步瞭解病人的個性、家庭狀況，以及悲劇發生的主因。原

來這青年極端愛馬，甚至將牠當神祇般崇拜；他夜半裸體騎馬在郊外狂奔，

雖則是他獨創的敬神儀式，也是一種性慾的發洩。他之所以刺瞎馬眼，是

因為他不願讓他的“神祇”及“愛人”眼看他與女友在馬廄裡作愛，而在

眾馬環視之下，他居然無法完成男性“莊嚴”的任務。

此劇出自英國劇作家“彼得，薛佛”之手，並在一九七五年榮獲百老匯職

業劇場的“東尼獎”，後來臺灣版本的醫生的角色就由李立群飾演。

劇終時，患病的青年被心理醫生治好了，可以成為一個“正常的”社會中堅

，作為一個醫生，他算是成功了。但這個醫生不免感慨萬千，檢討他是否做

了錯事；因為社會上雖然增加了一個循規蹈矩的正常人，卻也失去了一個熱

情，有著玄奧的精神世界；以及充滿了奇異想像力的獨特靈魂。

已恢復常態的年輕人坐在電視機前大啖漢堡……醫生（李立群）走向我們，

接著駐足，他緩慢而沉痛地說：“看看這個孩子……是的，我是把他治好

了……他現在跟所有我們認為正常的男孩沒有兩樣……但這難道就是對的？

……這孩子，是玩真的啊…………”

這一刻，全場鴉雀無聲屏息到了最高點。

謝幕後，我到了後臺去看李，他告訴我他也因投入過深一樣久久不能自己。

“好像我不是在演戲，我根本就是這個醫生的化身，是一個自以為正常，

也有正當理由去質疑；糾正別人的人……其實，我私下是羡慕這孩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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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這個故事把我們和動物之間的關係推向了一個更神秘，深幽的層次，

也不禁想到了另外一部電影“六朝怪談”；那種東方式的說故事的方式。

在“六朝怪談”（六朝－魏晉南北朝至隋末）的“馬女”一篇中，述說著

一個民間女子，由於父親赴沙場作戰，生死一直未明，女子於是跟家裏豢

養的馬鄭重地說：“如果你能把我父親從沙場上找回來，我就嫁給你。”

馬兒聽了，立刻奔騰而去，不久竟然真得就把那在沙場上已經奄奄一息的

將軍給駝了回來，然而女子最後食言了，她有了現世裏的愛人。某一天，馬

兒突然將女子虜走，把“負心”的她纏困於一個大繭中吊掛在一顆高峭古樹

上，咒以永不得超生的禁錮鎖住她的形體和魂魄。觀眾可以進入主觀地從那

匹馬的眼睛裏面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痛苦的發生，居然能夠近乎真實地感

受到那仿佛是迸裂自一個飽受折磨的心靈。

雖然，故事最後用警世之語告誡世人 ：“不要輕易許下任何諾言，否則必

遭因果報應”，但我的働觸遠比這寓言般的“說教”強烈太多。

我記得的一篇小說裏，對馬兒的形容亦是教人怦然：“它……昂首的姿勢

那樣地優美，脖子奮力後仰，直仰出一個慘烈的線條……它仿佛要超越自

己卑賤的四足動物的類別限制……”

“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祖先在幾千年前就交付了自主權，在它出世

之前，它已被出賣了，它驚異的只是；無論它出現在何處，人們都想佔有

它，都把它看成自己的，它並非與人作對，只在違背人願望的同時感知它

自己……”

我是親眼見過一匹馬的，那是匹雪白色的駿馬，不管它的命運是否永遠被

人當成坐騎――play ground場中供人娛樂的坐騎，我在靠近它的時候，還是

很敬畏的，尤其那樣的雪白色，流露出的一種自然高貴不容褻瀆的傲岸氣質

。跨坐到它的身上，我內心脹滿著一股莫名的激動，但無法百分之百精確形

容我的感覺，基本上，就是沒法只把它當成一頭牲畜。我的心裏應是非常非

常疼惜加憐愛，幾近對待一個愛人。

下了馬，好一陣子，我注視著它的眼睛，它那濕潤的眼睛則無垢地也注視

著我，我想問它：“你恨人類如此對你嗎？……”

它讓我撫摸，磨蹭，或許它也懂得一點自己的特出，好似即便在這樣的不

堪的地方，也不甘於駝負著那源遠流長的役從性格；或歷史的鞭答痕跡，

如此孤立卻還是自在地撐活著。

我一看再看它，一再捨不得離開。

是的，它是被人類一直想佔有的，人的親昵是對它居心叵測的籠絡，如果

不是因為它的身價和人為的限制，誰都想要把這樣的一匹馬帶走，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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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論是“戀馬狂”中的人對馬的膠戀，亦是“馬女”中馬對人的膠戀

，不論這種膠戀的形式衝破的了人跟畜之間原本該有的分際，還是我們自己

替畜代言；將它想像成它也是愛著我們的，且是絕望地無可救藥地愛著我們

的，這都聯結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有種情感是相互不能背棄的――那種具

神聖性的情感。在我們模糊人畜間的分際時，同時突顯了我們是多麼地需要

再緊實兩者合一的關係,此合一，根底上乃仁者萬物一體之美瞻和高仰。而這

樣的關係似乎在不完美的人世間，是相對可以真正依賴和信任的。

或者也可以如此說，身為人類的一方，其實握有絕對不會被背叛的優勢，我

們何時被動物“形而上”地背叛過？

少男的膜拜，少女的託付，即透露其初衷的神聖性自發，但，不要輕忽；當

人類自己先做了背叛或傷害的動作後，不是不會被“它”發現，它有足夠的

靈性知道對方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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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那種被背棄的眼神沒有？或者我們可以比較不困難地隨時就瞄到一隻路

邊的流浪狗，如果仔細端詳，你會發現它的眼神中有我們熟悉的痛楚。

當然，大部分時候，人是能夠移情到一個動物身上的，不一定是一隻狗，也

可以是任何的動物，一匹馬又何嘗不可，你愛它的身色之美也好，愛它的忠

誠溫存亦可，但請相信，它一樣具有同等的；甚至更高的眼界。不是不得

背棄，是何忍背棄。

 ps:感谢宏哥菩萨提供的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