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候的人為求拜得明師翻山越嶺,現代人卻連拜師學藝都不了解,很幸運的我卻有兩次拜師經驗,一次遠赴重洋,一次就在台灣。
當年跟先生遠赴重洋到日本求學,先生進國立大學念研究所,而我則先進語文學校學日文。
受先生的指導教授諸多照顧,因此有一天請教授一家來家裡吃中國菜,飯後教授問我有何打算,我說想要拜師學陶,他一聽就告訴我說:雖說拜師文化來自中國,但不知道目前的台灣是否還是如此,在日本一拜師就要住進師父家中至少三年,因為是女生,所以師父家中事都要幫忙做,師父是否會教你還看每一位師父的習慣`。接著教授還問我一個匪夷所思的問題:「會不會喝酒?」因為在日本喝酒是很平常的事,因此說不定還要陪師父喝酒。一來因為我是外國人,不知是否能適應這樣的文化,再來我已婚,因此他不贊成我去拜師。
但心意已定,我仍然請教授打電話給我想拜師的師父,請問他是否收徒?後來教授回覆說他並不收徒,現在一所藝術學院當主任,因此可以去考那所學校,就這樣我進了那所藝術學院。
老師雖說不收徒,但他自己就是拜師學藝的,而且他拜的師父呢,在當年還與西方的畢卡索齊名。因此除了沒有拜師大禮外,學校授課的方式,也就以師父帶弟子、前輩帶後輩的方式上課。
一年級的我呢,要做所有跟陶有關無關的雜事,從拌土、燒灰、去原料雜質、到掃地、整理清潔、準備點心等等。其中最累人的就是替土跟灰去雜質,幾十個桶子裝的原料要每天撈去雜質、加水攪拌。一到冬天,那就是一件苦差事,因為每一個桶子都結冰,拿掉上層的冰,沉澱快的光用棍棒無法攪開需要用手攪拌,每次做完,雙手都凍僵、凍紅,得先到暖爐前烘手,才能開始一天的課程。
一年的實技課程就是拉杯子,而且只能拉直線條的杯子,這樣子拉坯拉了一學期。第二學期做曲線的東西,如碗之類的東西,也是一學期。那時同班同學裡有一位不喜歡拉坯、只喜歡手捏的同學,問老師能不能讓他作手捏的東西,老師的回答是,希望我們在學校時,能將一位陶藝家所需具備的東西都學好,不管將來如何發展,都能將所學應用上。每天從早到晚都在拉坯,不知不覺中身體就將這個技術記住,回到台灣多年後,當有機會再拉坯時,發現自己一上轆轤就能上手,這都多虧當年老師的叮囑與訓練。
老師的想法就是由生活中學陶,由生活中將作陶的基礎打好,拉坯的基本技術全由前輩帶著練,同學間彼此互相切磋。學校幾位年輕的老師,在學校的時候,基本上都做自己的東西,我們則在旁觀察學習。主任一個月來個幾天,心情好時,便會露一手他學自師父的技藝,碰上燒窯大家都留在學校時,男同學陪著他喝酒,大家一起聊天,聽他說起當年他拜師學藝的情形。
在日本學藝,大都是由前輩教後輩,因為技術的磨練只要自己多加努力練習即可,但師父對技藝的精神與執著和他的生活態度,才是啟發弟子們最可貴的地方。大部分的日本作家終其一生都只專研一種領域,窮其一生研究努力、只求能達到最好的境界,甚至幾世代因為代代相傳,後繼者更以精益求精、超越前人為己任,最精髓的才能永永遠遠的流傳下來。
例如日本的柿右衛門如今已是14代,他們的特色便是在瓷器上畫上柿子顏色的花樣,幾代下來,柿子色的發色更美、花樣更多、作品更符合現代生活。而柿右衛門家的柿子色,對現代人而言並不是那麼容易,一方面他的原料處方是個秘密,只傳傳人,而另一方面它之所以能有如此美的發色,是需要有人每天拿著杵子磨個幾個月。對外人而言,那真的是一件麻煩事,但對他們家的傳人或是弟子而言,都是理所當然。
回到台灣教陶時,曾有學生問我要不要收徒弟,我說不敢收,因為不敢負收徒之後的責任。要成為一位陶藝家,除了有關陶的一切知識跟技術外,對自然、對美、包含對生活的態度都深深影響,因此除了自身的努力外是需要每天隨時在旁,從生活、從作陶中去觀察,也就是一般人所說的身教、言教中去學習。
在現今社會長大的小孩講究速效、耐壓力差,很難承受繁瑣的學藝過程。日本傳統工藝例如陶藝、漆器、染織、金工等等,大部分都是傳給自己的子女,也是因為從小耳濡目染,使他們比起一般人更能接受這樣的的過程,而收的弟子真要成為入室弟子,也是三年砍柴挑水,一步步紮實打下根基,再加上一顆上進心,通過師父層層的考驗,才能登堂入室,才有再進一步的學習,不然三年後便打發你回去。
回到台灣有機會進太極門拜師學藝,剛開始時並不了解它是否和日本一樣,在日積月累的練功過程中才了解,畢竟是中國古傳門派,比起日本稱師父為「師匠」就只是工藝的老師之意,太極門是更傳統、且更切實的實踐師父與弟子的中國涵義。在各個技藝或領域中,都有專門的老師指導,而在人生這個最大的課題上,不是更需要明師的教導與引領嗎?
剛入門的弟子什麼事都不用做,專心練功即可。氣功會因為個人的體質、年齡與病況而有不同的反應,因此師父與資深的師兄姊都會鼓勵大家,多來會館、多聽聽別人的練功心得當參考,希望我們在最短的時間進入狀況,改善體質。來會館時,有人泡茶、有人準備點心、有人講心得給你聽,可說備受呵護。能有一個如此好的練功場所,是師父與所有弟子的付出,而何時能真正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就看自己何時能以館為家,融入這個大家族。
一個古老氣功武術門派的師父,面對他的現代弟子,師父依然期望我們成為一個正義的俠客,濟世助人。但救別人前要先救自己,因此教我們練氣養生,有了健康的身體才能快樂的修行,師父對修行的解釋很簡單,「修就是改、行就是做」,只要發現自己不好的把它改好,朝著師父對弟子所提的目標,心地善良、品性端正、思想純正去努力。
師父面對眾多的弟子,有他獨特的教法,就是引導我們自己教自己、學會反省、面對自己的缺點,在一個共修的環境中,大家互相分享如何學習、應用師父教給我們的功夫。
練功多年的我回頭一看,其實在一成不變繁忙的生活下,對自己的脾氣可說無知無覺。師父深知現代人習性,對我們的練功要求只有早晚三十分鐘,雖說只有三十分鐘,但持之以恆,隨著時間的累積,跟師父的再三叮嚀引導,一天24小時行住坐臥皆可練功,日常生活的磨練成為練功應用課程,讓自己不但認識自己的心性,更在生活中隨時隨地的應用與發揮,不但身體健康、更讓家庭圓滿、事業順利。
回顧在我13年的練功過程中,師父隨時隨地都在教功夫,除了每週聽師父的人生智慧與應用,教我們唱歌明心性外。2000年龍年,師父教我們龍的精神、教我們製作龍、教我們學習如何與龍合而為一;學鼓時,教我們鼓的意義、教我們與鼓同樂、鼓舞人心;學武術時,教我們古時俠客俠女的風範,期望我們在新的世紀,重現俠者濟世助人的情懷;學舞時教我們這些粗手粗腳的現代人,如何成為婉約的古代女人;教我們身為中國人,要學習中華文化與傳承,因此客家的師兄姊要會唱客家歌謠,原住民的師兄姊要努力傳承原住民文化;當義工時,教我們思考自己人生的意義,把握自己的人生;跟師父出門時,教我們如何與人應對;接待參訪的外賓時,教我們如何賓主盡歡;參加雙十節國家慶典展演時,教我們全心以赴為自己與國家寫歷史;參加美國西雅圖海洋節游行時,教我們與人共享中華文化之美,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為921大地震辦祈福之夜時,教我們要敬畏天地,為世人祈福;參加世界盃武術錦標賽時,教我們激發自己的潛能,為國增光;面對世紀病毒Sars,教我們與週遭的親朋好友,如何保健防疫。
而更多的時候,師父最喜歡的,便是與弟子天南地北的聊天,從太極陰陽哲理說到世間人事變化、從人體細胞的平衡說到天地自然間的平衡、從太極門歷代祖師的故事,說到師父自幼拜師的故事,不管何時何地,師父隨時在引導弟子,從天下事、從自身事中學習,想的深、想的細、想的廣、想的遠,而更重要的便是督促我們將它實踐在自己的生活中。
師父曾經解釋過「親」這個字,彼此的辛苦看的見因此才會親。烈日下,看的到師父帶著弟子為出陣而努力;寒風中,師父陪著我們練功禦寒;大雨裡,師父教我們轉換心境、苦中作樂;當義工時,沒人相陪師父陪;吃飯時,師父先看我們吃什麼,有沒有吃飽,而從不管自己沒有時間吃飯。日夜的辛勞,曾讓師父在祝壽大典拍照時睡著了,但師徒也曾一起放煙火過新年;情人節時,慫恿師父帶師母出去看電影;更在壽宴中起鬨,要師父對師母表白心意;更曾跟著師父遨遊世界,包機上師徒一起高唱「太極門師徒心」;跟著師父,我們進了總統府與總統合照;跟著師父,我們更成為別的國家總統筵席的貴賓。
但更多的時候,是在會館碰到師父時,給你一個關愛的眼神、親切的摸摸你的頭、誇獎你事情做的好、叮嚀你爬樓梯要開燈或大家圍坐一圈閒話家常、問問今天歡喜嗎。在太極門,師父與弟子會情同父子,師兄姊會親同手足,或許就是因為喜怒哀樂都在一起這個原因吧。
21世紀的古老門派太極門,依然處處遵循著傳統,傳統氣氛在生活中,一點一滴滲入每一位弟子心中,也豐富了我們的生活品質。拜師入門的傳統儀典依然存在,拜師時的面談、敬呈敬師禮、行三跪九叩大禮,都有它的意義與師父的考量。而傳統節慶,總是師徒一起歡度,端午,在這裡吃得到弟子互相分享的各種口味的粽子;中秋團圓,師徒同樂,賞月吃各地方的月餅;年底,叮嚀弟子反省這一年、策劃未來、訂定來年的目標;除夕,師徒圍桌吃年夜飯,飯後弟子們磕頭、說吉祥話、拿紅包,散在各地的弟子打來拜年的電話,或與美國的弟子視訊連線,互祝平安快樂,叮嚀這一年的練功目標。而師父師母的生日,弟子們更是卯足了勁,歡喜祝壽。其他每到重大儀典,如「和平鐘開珠典禮」等,弟子們會唱古曲賀喜,又會寫古詞慶佳節,還要依古禮,祭天地祈萬民福,還要聆聽師父的開示。
師父用心創造一個傳統氣質的環境,讓我們自然而然的認識傳統、延續傳統,不因身處都市繁塵中而對傳統文化精髓無所覺。
身為弟子,負有發揚門派、維護門派傳統的使命。師父的引導讓我們了解,現代科技的突飛猛進與文化淪喪的失衡,天災人禍、世紀病毒的全球化,處在現代社會的古老門派,已無法再像從前關起門來獨善其身,而必須跨出門派的大門,邁出腳步。現代俠客如何運用現代科技,將傳承至今的智慧與傳統文化,分享給世人,完成濟世助人的使命,是身為弟子的我們一個新的課題。
我的陶藝老師所研究的燒法,據他說是中國唐朝的燒法,從傳至日本至今代代相傳下來,台灣或是大陸卻都不再現。在現今一切現代化、全球化的影響之下,傳統文化國粹岌岌可危。在太極門裡,就因代代師徒相傳,而將中國傳統不管是氣功或技藝武術或陰陽智慧一一的保存下來,甚至發揚光大,成為台灣站上國際舞台的最佳方法,因此古老門派的師徒傳承,或許才是現代維護中華文化、再創中華特色的最佳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