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見山了。山清水秀的印象在眼前似乎也淡了，比如以前常常可見的西山的影子，也被這秋季的霧氣和不斷泛起的灰塵遮擋，昏昏寂寂的天氣，人也忙碌得抬不起頭，早晚疲憊的在路上賓士，恨不能找個僻靜地方，就地睡去。

　　想來，如此願望不能實現，應歸於不是孩童的緣故。為孩童之時，早晚行走於山路當中，左右綠樹蓬葆，時有鳥鳴，還有兔子、松鼠、野雞等動物受驚從草叢裏一躥而出，再加上林子深處柴夫伐木的咚咚聲，小河對岸傳來的水牛樸實的憨叫聲，端得是其意盎然。如此情形，卻不能盡有，山路雖窄，卻也分了大路小路，大路行走的人多，兔子之類自然不敢躲藏，而小路則不然——實則山上除了懸崖峭壁處處都可以作為小路行走的——特別是一些靠近於山溝的小路邊，細心就可以經常發現野雞的蛋，兔崽兒之類的東西。

　　大路小路的另一個分別，就是在小路上，可以找個平坦的地方，看著天空，看著山腳下層層疊疊的房屋，渺渺上升的炊煙，然後放下書包，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地躺著。沒有人來打擾，周圍僻靜異常，如果是膽小的人，看著周圍一些陰森森的林子，聳立的墳墓，肯定會害怕。不過對於山裏的孩子來說，自小就牽著牛，看護著羊，采野果，摘菌子，把山的每個去處都踩遍了，自然也就無所畏懼。

　　僻靜總是讀書必須的去處，捧一大本書，認真地讀下去，是後來難得的歡樂時光。母親的呼喊置若罔聞，趴在草地上，想像著動人的故事和傳說，當一回英雄，在刀光劍影裏穿梭，直到夜幕漸漸的拉下，才猛然驚起，老老實實收拾起來回家。回家後，母親免不了要責備幾句，日子過得很快，不久，她就習以為常，她的孩子鑽進了書裏，便遺忘了一切。

　　夜漸漸來臨，月亮從山口緩緩的爬出來，星星像倦人的眼睛，閉著，醒著，些許風，吹過山頭，樹林裏的葉子裏嘩嘩的響起來，深秋的寒意讓人們早早的躲進了屋子，鑽進被子，睡眠起來。

　　一天仿佛也將在昏昏寂寂中過去，在掩上門的那一刹那，又看到了對面山上人家的燈，仿佛懸在半空當中，又合著門前不斷搖晃的樹枝飄來飄去。夜已經很靜，絲絲露水彌漫在空氣當中，令人神清氣爽，一種實在不願就如此睡去的心思泛起來，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那燈，想想那山上人家正在做的事情，為孩子準備明天帶到學校去的醃菜？已經沉沉睡去？為了生計多劈幾擔柴禾？

　　那對面的山，平日裏最為熟悉，又最為陌生。在周圍的山中，它是最高的，但也是從未攀登過的。它的形狀也頗為親切，仿佛一位母親，正張開雙臂，準備擁抱自己歸來的孩兒。那高聳的山頂正像是母親的頭像，在左右兩座綿延開去的山中間，有一大塊平地，這就是那三四戶人家所賴以生存的根源，也仿佛象徵了母親偉大而樸實的奉獻。

　　三四戶人家都是低矮的土房子，上面蓋的仍然是用土燒制的瓦，瓦的下麵是林子裏砍伐而來的椽子，椽子下是結實的檁子，檁子支撐著整個房屋的結構。在檁子上，還掛著從很遠地方牽來的電燈。燈仿佛是一直亮著，很多時候給人錯覺，仿佛是山的邊緣閃現出的一顆最亮的星星。或許是山下的人睡眠太早，或許是他們所必須付出的更多的勞動，那裏的燈，不小心成了這黑夜無眠時最美妙的風景。

　　絲絲霧氣不斷地從小河上泛起，一會兒，飄散開來，對面的山只能顯出影影綽綽的影子，進而毫無蹤跡，而燈，卻一直能讓人看見。夜越來越深，也越來越寒，終於開始想念溫暖的被窩，準備轉身回去，卻不知何時，秉住的呼吸突然粗重，一動，方才知道胳膊和腿都已經酸麻。父親的鼾聲也越來越響，閉上眼睛，耳暈目眩，趕快進了屋子，躺下就見了夢鄉。

　　醒來，天已經亮了，出發，太陽從那山的背後，緩緩露出笑臉。燈已經看不見了，而那人家裏的人們又在做什麼呢？來不及去想，應是和居住在山裏的鄉人一樣，每天早晨下山去，傍晚上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