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我留在台中,放下手邊的工作,每天都到醫院裡陪你、跟你說話,或幫你跑腿買這買那。這當中碰到維瑀、于綸或小涵來陪你、照顧你,我才從于綸的口中得知,醫生說你已是癌末,隨時都有「走」的可能。「走」?走哪去?去外太空,還是夢幻天堂?摒住呼吸,心裡長長歎了口氣,我明白醫生所說的意思,只是很難承受這個事實罷了。我努力收斂起淚水,憋著不教自己在你面前落淚,要是在你面前不爭氣的哭出來,讓你擔心,那豈不是我的罪過嗎?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曉不曉得自己目前的情況,但依我對你的瞭解,我猜想聰明的你早就已經知道了,只是你不想在我們所有人面前提起有關生離死別的事,心腸向來極軟的你,想必是怕我們傷感不捨吧。我知道其實你也不捨我們每個人,但上帝決定好的事,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它。事實上你不需要說些什麼我也能明白、懂你的心情跟想法,我相信你早就已經做好了離開世界的準備,一直都沒準備好的人──其實是我。
在台中待了六天,天天去醫院裡陪你,我覺得這是我目前該做;也是唯一能為你做的一件事。六天之後我打算回台北繼續忙寫劇本的事,十二月二十五號要離開醫院的那天中午你正在病房裡用餐,我在你耳畔同你說,最近比較忙,元月份若沒有時間回來的話那麼農曆春節一定會回來,我們要一起過新年。你躺在病床上,跟我點頭說好,要我好好寫本毋需掛念。那一刻我還真以為你能撐得過2006年二月份的農曆過年,心裡正竊竊打算要包個大紅包給你,好慶祝你過了「生死關」,可以跟大夥一起過新年,卻沒想到這個聖誕節居然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也是最後一次說話。
搭車回台北,跟朋友約在台北火車站附近的麥當勞要一起過聖誕,不過卻始終放心不下你,於是下車後我打了你的手機想問你好不好。電話接通後沒多久你接了起來,我問你的狀況可否安好,你沒說什麼,只說身體有點不舒服想好好睡一下,要我別再打電話。聽你這麼一說我不敢再打擾你,心想就讓你好好休息,等明天早上再打電問你的狀況是否好點就可以了。
我跟朋友在麥當勞度過了一個愉快的聖誕節,絲毫沒有意識到快樂之後悲傷就要來臨。
回到住處我打了通電話跟編劇工作室的老闆說我回到台北,老闆問了一下你的情況,我說已暫時穩住,不過往後會有什麼變化還不得而知。今天已過了截稿時間,沒稿子可寫,老闆要我趁著今晚的空檔好好休息,一切等明天再說。我掛了電話,到客廳裡看電視。聖誕節過了之後,也就是二十六號約莫凌晨兩點鐘,我突然接到維瑀的來電,維瑀在電話中告訴我,二十五號中午;也就是我要離開醫院回台北的昨天中午,你因用餐不慎嗆到,身體開始不舒服,整個狀況持續惡化,她跟于綸到醫院的時候你身邊已經多了台莫名奇妙控制生理狀況的機器,身上又插滿了管管線線……。維瑀在電話中邊哭邊描述你二十五號中午過後的情形,並告訴我你又再度被送進加護病房,要我找時間趕緊再回台中去,這回你再進入加護病房,恐怕已是「凶多吉少」。我掛上電話,整個人都獃掉了!這一天,沒想到要與你永別的這一天居然就這麼措手不及慌慌的到來。我在書房裡獃坐,忍不住痛哭了起來,客廳裡看電視的朋友覺察到我的異樣,問我到底怎麼了?我語無倫次的說明你此刻危急的狀況,朋友安慰我說: 「妳要冷靜,不要慌!要處理的事情會很多。」朋友曾經失去過父親,是個歷經過生離死別的過來人。 我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大哭了一整晚,哭到我心絞胃翻連膽汁都吐出來。這輩子,我從來就沒有哭成這副悽慘狼狽的模樣啊。
我在無盡的傷痛中哭累了,沈沈睡去。二十六號早上十點多我起床,先去車站買了車票,回到住處後打了通電話告訴老闆關於你病情惡化的事。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塞進包包裡,吃完中餐後我搭乘下午兩點多的國光號回台中。一路上,我將臉別向車窗外,不教車上其他乘客看見我泫然涕泣的臉。看見車窗外向後飛去的景致,腦海裡不斷浮現出曾與你共處的點點滴滴;你曾說過的話;你做過的事;你的形影;你的朗朗笑聲;你的幽默風趣;你的歡顏笑語……,淚水不斷從眼底滲出,卻仍無法洗刷我此刻的哀傷與悲痛。
回到家已是晚上六點多鐘,媽說就先吃完晚飯再去醫院看你比較好,陷入彌留狀態的你己經沒什麼反應了,就算所有人整天都待在醫院裡陪你也沒有辦法改變現狀。我木然吃著晚餐,卻食不知味。媽媽在去醫院之前囑咐過我,說你已被送進安寧病房,所有親友正在你病床旁陪著你,要我等等到了醫院千萬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切莫在病房裡哭泣。爸則表示在轉入安寧病房之前原本醫生說是可以以插管的方式來拖住一點時間,維瑀、于綸跟小涵在插管與不插管之間來來回回不知如何抉擇才好,畢竟為了家人不捨的自私心態讓你插管只是多承受了痛苦而已,但就讓你這麼走了卻也捨不得。爸告訴我說已給了小涵她們意見,為了不再讓你承受痛苦,最好還是放棄插管,畢竟插管只能延長你一兩天的壽命,卻始終對病情無益。所有人一番討論跟考慮,最後終於忍痛做下了決定,不再讓你插管。
決定好不插管,便將你轉進安寧病房裡休養,不過說殘忍點其實只是「等死」而已,醫護人員只會定時巡視、以鼻胃管餵食流質食物,並開些止痛藥,讓你即便是走向死亡也不會太痛苦,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的醫療行為。
到了醫院,我跟爸媽一起上樓至你的安寧病房。我一直記得媽媽說過要我控制自己情緒的那些話,努力讓自己的情緒處在平靜的狀態下。一進入病房,小涵見到我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在你耳畔低語道: 「William,磊瑄已經來了。」 我看了看病房裡的人,大家都已經到齊,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是最後一個到你跟前的人。我想,你是在等我,你是在等我對不對?見你面無表情,雙眼半睜半閉靜靜的躺睡在病床上,我的淚禁不住像泉水一樣湧出來,根本就忘了方才媽媽所交待我的話。小涵見我哭也跟著一起哭,連維瑀跟于綸也紅著眼睛站在一旁注視面無表情的你。小涵要我靠近你,在最後一刻握住你的手。我實在很難接受眼前這種生死即將劃開你與我們所有人的事實,艱難的向前走,到你的病床前緊緊握住你右手,我的心卻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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