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9年9月, 一場盛大的葬禮, 在四川成都隆重舉行. 這天, 陽光普照, 清風拂面, 來觀禮的賓客相當多. 主角李道純, 男, 43歲, 環中人. 六個月前, 取得8項智能第十段能階, 是這一世紀以來的第一人. 因此,教育委員會給予很高的期待. 他與其他八位優異人士, 同時接受這項死亡殊榮: 切斷大腦與身體的聯繫, 加入大腦神經網路GloBioNet社群. 死亡葬禮的正式名稱是, 蛻殼離體歸極涅盤大覺醒, 簡稱離體. 這是不死之腦, 脫離身體, 蛻下軀殼, 進入上一階生命型態的神經網路, 意識跨越個體, 游走於整個大腦神經網路.

看倌也許不清楚, 自從22世紀生醫與網路科技的重大突破, 人類跨過第四波生化神經文明後, 就不再畏懼身體的死亡_(註一). 這個肉體死亡, 大腦加入神經網路, 象徵著個體生命跨入下一個更精彩的歷程. 就像從受精卵變成胚胎, 人類也從個體進入整體社群, 生命向上走了一階層. 雖然如此, 李道純的離體決定, 仍在家族中引發激烈的爭議. 畢竟體魄健壯的人離體, 這是頭一遭. 雖然在技術上已經是零風險, 但是43歲, 正值人生的黃金歲月, 就這樣離體, 離開塵世, 不論是當他出家或是死亡看待, 在普羅大眾的眼中, 都是非常可惜的事情. 更何況他是8項智能的全才, 為公, 可以造福人群, 分享智慧; 為私, 可以創造事業, 留名千史. 都是極有前程, 怎麼會死腦筋, 鑽到離體的牛角尖裡去?

註一: 關於身體的死亡與心靈的永恆, 雖然各大宗教如佛教, 道教, 基督教在千年前就有詳細的描述, 充足的記載. 不過屬理性的科學, 總將之視為傳統神秘學說, 並不盡信, 甚至斥為無稽. 直到21,22世紀, 以科技方式分離了身體和大腦(心靈), 現代人確認這是客觀可以做到的, 才在理性上接受這遲來的事實.

在6月到8月的時段, 激辯時時都在家族裡發生.

「大腦失去身體的支持, 心靈失去身的凝聚, 生命力就消失了. 什麼脫體涅盤, 成佛得道, 也不是這麼幹的.」李道純的外祖母, 持反對意見.

「生命力存在身體每一個細胞中, 意識存在整個身體, 而不只是大腦.」李道純的媽媽也持反對意見.

「這是生命的解約, 是大腦對身體的解約. 這個解約到底是獲得了大自由, 心靈從此放縱馳騁, 海闊天空, 沒有身體的束縛. 還是失去了身體的支持, 成為沒有知覺, 沒有活動力, 心靈被禁錮在那一方無形的池水當中, 成為永恆的囚徒?」 表哥比較中性的表達他的疑慮.

「當你失去了手腳, 失去了感官, 你就會失去生命原動力. 動物所以會演化出四肢, 就是要活動. 你這樣自殘四肢, 感官, 身體, 和臟腑, 是違背大自然生命的運行法則. 背天行事, 怎麼可能得道解脫? 分明是生命的解離.」二表姐提出生命演化的觀點.

「道教修仙, 佛家成佛, 全都是背離生命本身的運行. 順成人, 逆修仙呀!」有人提出辯駁.

「生命演化是有階層性, 對於胞器階層, 細胞階層, 個體階層來說, 身體的支持, 確實是生命原動力沒錯. 但進入社群階層, 生態階層, 這種屬於組織的抽象階層, 用20世紀的說, 屬靈的階層, 物質的支持 就沒有資訊結構來得重要. 資訊才是這種生命階層的原動力.」父親李則陽以生命階層說, 強烈支持李道純的決定.

「身體髮膚, 受之父母, 這樣主動毀傷身體, 是大不孝的行為.」老一輩的搬出儒學經典.

「不透過感受感動去體悟人生, 那種生命是虛幻的, 是想像的. 怎麼會是實在的生命智慧呢?」

「大腦, 只是身體的一部份, 只是我的一部份. 捨棄身體, 完全進入大腦的時空領域, 是捨棄了大部份的生命, 將就那一小部份.」

「人如果沒有了身體, 只剩下意識和訊息, 應該會很無聊吧.」

似乎反對的說法, 比較多些真誠而體貼, 這是真實的人生呀.

「你們這些是21世紀傳統的古老觀念, 捨得捨得, 有捨才有得. 捨了身體, 就得了大自由, 老子不是說嗎? 吾所以有大患者, 為吾有身, 及吾無身, 吾有何患? 莊子也要喪我, 外形骸, 脫去身困, 而獲大逍遙, 大自在.」

「感官是設計來把精神和真實世界分離. 因為感官, 讓我們獲得錯誤的訊息, 錯認事物的表象就是本體. 只有把心靈和感官斷離, 才能真正感知真實.」

「對, 切斷眼耳鼻舌身, 去除色聲香味觸, 不住我相, 才能徹底度脫, 覺行圓滿, 頓悟成佛. 這是一種科學法門.」

「放棄自我的執著, 進入大腦網路, 融入整個群體, 感知大我的生命, 這是生命的躍昇.」贊成方的說詞, 可真是生命的大格局呀! 大帽子一扣, 還有什麼可說的.

人真的很矛盾. 當生命擁有身體時, 想方設法要捨棄身體, 喪我, 外形骸, 以脫去身體的困縛而獲得大逍遙大自在. 透過修行, 切斷六根, 去除六塵, 不住我相, 徹底度脫, 覺行圓滿. 可是當科技能夠幫得上忙, 直接切斷身體的束縛, 了結塵緣, 卻引發了諸多的不捨與有情牽連. 生命必需在這種矛盾困境中解脫.

究其緣由, 在於我們習慣束縛, 習慣生活在界線裡. 我們大多數人害怕沒有標準可以遵循; 害怕沒有界線抵擋不可知的外在; 害怕自由所帶來的無所適從; 害怕失去身體的束縛; 害怕沒有了身體, 我要如何安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