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內容轉載自森棚教官的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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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一個學生來辦公室找我, 愁容滿面. 他在這學期我開的線代已經當掉, 微積分和基礎數學成績還沒出來. 自己估計一下應該也當掉. 三個科目加起來十學分. 而且, 上學期已經二一. 所以三科都沒過就雙二一退學了.

我成績早已送出, 即使沒送也不可能更動, 這是原則問題. 他哭喪著臉說, 明明有唸書. 我翻出期末考卷出來看, 三十幾分. 但期末考滿分一百二, 七十個修課的同學, 八十分以上有三十八個, 不及格的只有十來個, 三十幾分是倒數第三. 這只有兩個解釋, 第一, 真的不適合念這個系. 第二, 對 "有唸書" 這句話的標準太低.

我再看了看, 與他同寢室的幾個同學線代也都當掉, 其中有一個從期中考之後就沒來考試. 這分明是整個寢室一起墮落.

我正色說, 現在要作的事情是面對, 而不是找老師求情. 好好想想, 不過剛進大學一年, 為什麼會搞成這樣. 如果真的喜歡數學, 那唸成這樣, 是自己的錯, 沒有理由. 如果真的不喜歡數學, 二一退學反而是解脫. 先去當兵, 好好想想自己喜歡什麼. 晚個一兩年念到自己想要的, 比起念一個沒有興趣的應數系學位, 到了大四更茫然, 只好延畢或考個莫名其妙的研究所繼續拖下去好上數倍.

前些日子和 E 一起看老照片, 岳父年輕的時候真是一表人才. 我看著他在師大生物系時和同學合照的一些照片, 和 E 有同樣的感想: 平平是大學生, 為什麼以前的大學生看起來這麼成熟. 我們笑說是因為黑白照片, 加上過氣的髮型. 但是我們都心知肚明, 問題不是黑白照片, 也不是髮型.

報載十五個縣市搶著要升等, 做出一堆數據等著上級垂青, 看得我噗嗤一笑. 這跟二十年前開始, 所有工專一股腦兒想變成技術學院再變成科技大學有什麼不同? 結果就是毀掉技職體系, 造就了一堆不知為何要念大學的學生, 接著愈陷愈深, 為了消耗大學生, 只好成立大量碩士班, 大量博士班. 於是整個國家的年輕人競爭力往後拖延四年五年.

站在講台上, 面對台下的大學生, 其實我覺得有時社會對他們以偏蓋全的批評, 比如草莓族, 比如延畢是逃避現實等等, 是很不公平的. 因為有兩個問題是這些學生無法控制的. 第一, 資源問題. 餅就這麼大, 人愈來愈多, 競爭只好非常激烈. 以前有碩士就可以直昇大學副教授到退休, 現在任何一個系想要聘個助理教授都有數十個國內外名校博士來搶. 現實就是這回事. 所以要想辦法讓自己脫穎而出. 但問題是如何脫穎而出? 首要條件是喜歡. 因為喜歡才會投入, 投入才會出色.

所以問題就出在第二, 制度問題, 這就值得大商榷. 教育的過程和制度, 要讓學生能知道自己喜歡什麼, 以及能選上自己喜歡的, 這就包含了獨立思考的養成和負責的態度. 當一個國家將兒童塑造成青年的環境, 都只告訴他單一價值, 學生只能被推著走, 整個教育的方向就已經迷失了. 我們嫌現在學生不獨立思考, 不負責, 也許要反過來想, 整個過程中我們給他們多少獨立思考和負責的機會. 去問問任何一個國中生, 每天從早到晚考幾張測驗券. 讓我們跳出地球, 用火星人的眼光看看這個現象, 真是非常荒謬. 到底這個社會是為了什麼要這樣折磨學生? 整個事情到底為了什麼? 我真的不理解.

資源少導致競爭, 這是必然. 但是制度面的問題, 主其事者真的該想想辦法. 現在大學生的茫然真是難以想像, 這絕對不是灑錢辦就業博覽會可以解決的. 這是國家發展方向根本的問題. 當一個平凡的家庭裡的一個乖巧學生, 一路跟著整個社會塑造出的的單一價值走到二十五歲, 畢業前夕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這真的很可怕. 而且現在的狀況是不只一個學生茫然, 是整個世代都茫然, 這真的非常恐怖. 這真的是會動搖國本的, 絕對不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問題. 我們需要一個不流俗的魄力和遠見, 如同台灣經濟剛要起飛之時, 李國鼎決定普通高中與技職是三比七這樣的魄力.

學生每次都說, 唉呀, 不念了, 去賣雞排好了. 我都回他, 第一, 賣雞排也是正當的好工作. 第二, 你要有把握你賣的雞排是方圓五百公尺內最好吃的. 不是唸書的料, 就學功夫, 而且要專業. 大安高工今年的分數大躍進, 這是好事. 至少家長已經開始不迷信. 國高中補習費花掉數以十萬計, 然後大學畢業兩萬二起薪, 還不一定找得到, 這震撼實在太大了.

台北有個開平高中, 我有個好朋友在裡面教書. 很久以前, 開平是小巷弄中, 很後段的私立學校. 有誰知道它和技職龍頭大安高工與高中龍頭師大附中根本是鄰居? 但是就是有這樣有遠見魄力的辦學者, 決定轉成餐飲學校. 我在建中教書時, 他們正處於轉型的奮鬥階段, 曾經試圖挖角我過去, 半開玩笑說, ``過來當主任教官". 我那時想, 沒開玩笑吧. 但我真的去學校參觀了一個下午, 還在他們的實習餐廳用餐, 學生現場作的, 奶油義大利千層麵. 我只有滿滿的佩服. 轉型一開始當然備受質疑和阻礙, 但是現在你看, 開平已經是餐飲學校的一哥, 每次招生說明會都爆滿.

不是唸書的料, 就學功夫, 而且要專業.

下午一個小小建中學弟的家長打電話來給我. 這小小學弟要升高二, 剛選完組, 因為對某個領域的熱情, 對自己的未來目標非常明確, 絕非大眾化的選擇. 出乎我意料的是, 家長很支持, 但只怕會在其他方面無法兼顧, 顧此失彼, 想要聽我的意見. 這小小學弟我有一面之緣, 第一眼我就很喜歡. 我說, 別擔心. 而且該高興. 這孩子知道自己要什麼, 就會自己調整, 要擔心的反而是太想面面俱到, 而無法往真正想要的方向盡力衝. 我佩服這個家長, 而且我知道這孩子一定會成器. 因為熱情, 是要成事的第一個條件.

教育, 就是要讓孩子找到自己在哪個地方有熱情. 當每個領域都有許多有熱情的人, 國家就會強盛.

亂寫一通. 就當作期末的感想吧.

2009, 森棚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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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森棚教官著有「我的資優班」一書，曾任教建中數理資優班，現任高雄大學應用數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