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月。

連繁星都被浮雲所遮掩。

風，無聲。

只有掠過樹稍時，才會颯颯作響。

林，無息。

可是其中的萬物，卻充滿了生機。

他，不語。

因為面對著眼前的孤墳，使他無言以對。

所以他只能仰首閤眼。

無語問蒼天。

靜謐中。

他緩緩地睜開眼。

看著明月從雲縫間探出，驟然照亮了林間。

也映著他臉上猶如梟首般的面罩。

雖遮掩住他的臉。

卻遮掩不住他身為江湖人的悲哀。

從他所露出的雙眼縫隙中，可清楚地感覺到——

孤寂。

此時，風好像突然吹得更狂、更烈了。

使他身上的斗篷就像包藏著雷火的亂雲一般，在夜風中翻飛著。

而且還帶來了一股肅殺的氣息。

瞬間使得空氣中充滿著某種不安的氣氛。

「出來吧。」他說這話時，連頭也不回：「我已經等你們很久了。」

「夜梟，好久不見。」一個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冷酷又低沉，像一柄凜冽的劍。

而後出現的身影也像是一柄劍，又高又瘦。

同樣的，臉也隱藏在一副如鷲首般的面罩下。

只露出一個尖削的下巴，泛著短髭。

「久違了，灰鷲。」夜梟看也不看他一眼，用種不帶感情的聲調說道。

「還有我！」突然間，有個比夜晚更黑暗的東西從天而降，卻張著如翼般的金色披風飛身落下。

「連金烏都來了，看來今晚好不熱鬧啊！」夜梟依然未回首，泰然自若地說道。

「不只有灰鷲跟我而已，雪雁、雲鶴也都來了。」金烏話一說完，從夜梟面對的黑暗中，又出現二道身影。

同樣是臉上戴著面罩，身披著斗篷。

而所不同的是，一個穿著一身雪白，另一個則是一身湛藍。

「夜梟，你知道我們來此地目的吧。」灰鷲口氣平緩地說道。

「我知道，」夜梟下巴微微一沉，算是點頭，接著他仍保持一貫的語氣說道：「而我也正是為此目的，才在這兒恭候各位的大駕光臨。」

「你有沒有搞錯啊，我們可是來殺你的耶！」金烏恣笑道：「你不逃，反而在這裡等我們，老梟，你是不是瘋啦？」

「我沒瘋，」夜梟把瞇縫的眼睛睜開了一點，看著金烏說：「因為我也是來殺你們的！」

「殺我們？」金烏怔了怔：「就憑你一個人？」

夜梟帶點森冷的得意：「我一個人就夠了。」

金烏輕蔑地從鼻子哼了一聲說：「老梟，你實在太高估了自己。」

夜梟卻冷沉沉地道：「不是我高估了自己，而是我太高估了你們。」

金烏並不以為然：「喔，此話怎講？」

夜梟知他不信，便索性說個分明：「我本想你們只會來一個人，沒想到你們四個全來了，這不是高估了你們是什麼？」

金烏嗤聲道：「哼，那是『禿鷹老大』太多慮了，要殺你，憑我金烏一個人就夠了，何需這麼大費周章。」

夜梟咋舌反譏：「這麼有把握？」

金烏啐了一聲，說：「沒把握，我就不會來了！」

灰鷲察覺他們的語氣已漸見鋒銳，忽道：「金烏，你可別亂來！」

金烏卻瞥了灰鷲一眼：「少囉嗦，我金烏偏不信，殺他一個人竟要我們四人聯手，我要向『禿鷹老大』證明他是錯的！」

沒想到夜梟更大膽地挑釁道：「這麼有志氣，那你還在等什麼？」

這種侮辱尖銳地刺激了金烏，他目中殺氣突熾：「既然你想找死，我金烏就成全你！」

「金烏，不可！」灰鷲欲攔，卻已來不及了。

只見金烏閃電掠起的同時，夜梟也揚手一揮，三道星芒瞬間激射而出！

隨即清脆的金屬聲響起，金烏拔刀一揮，打落了第一支暗器，緊接著第二支暗器也被他以刀鞘巧妙地擋住。

而第三支才是夜梟真正的殺招。

就在金烏擋無可擋、避無可避的情況下，這支暗器已飛至他的胸口。

沒想到「鏘」的一聲輕響過後，這必殺的一招，竟扎不進他的心，反而被彈了開來！

金烏不斷地近逼，還桀桀笑道：「夜梟，禿鷹老大知道你的『黑羽鏢』厲害，所以早讓我們穿上了『軟鱗甲』，現在就算你的暗器再厲害，也拿我們沒輒，看你要怎麼應付我們！」

夜梟則一邊飛退，一邊說：「你就算穿了『軟鱗甲』，還是一樣破綻百出，殺你又有何難。」

金烏：「破綻？你少唬我了，在哪兒啊…」

夜梟：「在這裡！」

金烏：「哪裡？」

他話都還沒說完，嘴也還沒來得及閉上，一道銀光一閃，就已直沒入口中。

只見金烏滿嘴的黑羽，捂著喉嚨，欲呼無聲，口咯鮮血，勉力指著夜梟：「嗚……」

接著一晃、再晃、三晃，眼珠凸露，捂喉仆倒，一命歸西。

夜梟冷然地道：「金烏，你的烏鴉嘴話實在太多了，『軟鱗甲』再怎麼密，也遮不住你的大嘴巴。」

此時，就在前面十幾步外的灰鷲，慢慢地抽出繫在腰際的緬鐵軟劍，振腕一抖，劍刃疾舒，似繃彈的鋼片一般，迎風挺得筆直。

夜梟用冷峻的眼光瞧著他說：「你們是要一起上？還是一個個來？」

灰鷲回頭遞了個眼色，微微頷首示意後：「我不會重蹈覆轍的。」

只見雪雁也抽出了兩柄短刃，雲鶴則取出了一支判官筆。

夜梟的目光在灰鷲、雪雁，還有雲鶴三人間掃了一掃，即道：「很好，這樣你們殺我的機率確實是大多了。」

灰鷲冷誚地道：「金烏太不自量力了，能活到今天，已算是奇蹟了，但我們可不是他。」

夜梟卻反駁：「是嗎？可在我看來，並沒什麼差別，」接著他語氣一沉，忽轉了個話題：「不過，在動手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

灰鷲瞇著眼，眼縫像兩枝橫著的針：「什麼事？」

夜梟冷沉的看著他道：「為什麼要殺『朱雀』？」

灰鷲把瞇縫的眼睛睜開了一點：「組織派她去殺你這個叛徒，但她不僅放過你還愛上你，所以就得死。」

夜梟眼色凌厲地說：「不聽命行事，就非死不可嗎？」

灰鷲也圓瞪著眼回道：「沒錯，背叛組織的下場就是死，所以她是因你而死，我們也只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

夜梟眼睛閃著像刀鋒一樣冷的光芒：「所以你們殺人只是例行公事，至於殺誰都無所謂囉？」

灰鷲卻冷笑兩聲道：「你不也曾是如此，又何需多此一問。」

「我的確是多此一問，」夜梟一字一句冷冷地道：「因為殺你們是不需要理由的。」

「既然如此，那就別問了，」灰鷲的話一頓，目中殺氣突熾，接道：「動手吧！」

話一說完劍光即起。 

不等夜梟岀招，他自己已先出手！

如蛇信般急顫的劍尖，驟然間灑出一片劍雨，化成數十點寒芒，好像十幾把劍一齊刺向夜梟。

而灰鷲一動，雪雁與雲鶴也就跟著動。

雪雁的雙刃挾著急風，從右側飛切夜梟的頸項！

雲鶴的判官筆則陡地遞刺出去，如飛星墜地，從左側直刺夜梟的面門。

這一下子夜梟成了三面受敵！

顧得了左邊就顧不了右邊，要是顧右邊就防不了左邊，就算左右都顧到了，也沒法抵擋灰鷲的正面攻擊。

面對這樣的危局，夜梟只有一個人，又豈能佔得了上風？ 

可是他就是能。

眼看灰鷲的劍就快刺中夜梟，卻見他雙手一揚，「黑羽鏢」發出尖嘯，以一種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疾射而出，同時攻向三個目標。

待灰鷲發覺時，暗器已近咽喉不及三寸！

他連忙一個大仰身，腰脊像陡然折斷似的，才險險閃躲開。

而雪雁見狀，也趕緊狂舞飛旋，以刀護住周身，才好不容易擊飛夜梟的「黑羽鏢」。

可是雲鶴就沒這麼幸運了，只見寒芒一閃，他已來不及避。

但就在他中鏢翻倒之際，手中判官筆卻也趁勢往夜梟疾戳了過去！

夜梟忽覺左肩一痛，顯然並沒有躲過雲鶴死前的反擊。

就在此時，一人已自右邊閃至，一出手就是殺招。

負傷的夜梟連忙閃避，迅速向後飛退的同時，也順勢擲出暗器。

所以，眼看雪雁的雙刃就要扎入夜梟的胸膛時，夜梟的暗器已先把她的喉嚨射穿了！

沒想到這時黑暗中劍光忽又欺近，灰鷲一出手就是七七四十九劍！

夜梟的肩頭、腰際、胳膊分別都吃了一劍，鮮血隨即迸流而出，他趕緊著地一滾，以避開灰鷲的攻擊。

但對方卻不放過他，七七四十九劍後，隨即又是七七四十九劍！

看來灰鷲是非得要了夜梟的命不可。

豈料此時浮雲又吞噬掉了月亮，天地間剎時變得全黑。

灰鷲因此在攻勢上稍頓了一頓。

而夜梟則早已練就在完全沒有一絲月光或星光下，暗中視物的功力。

於是他就趁對方眼睛還未能適應之際，全力還擊。

只聽「噗」地一聲，「黑羽鏢」已釘入了灰鷲面具的眉心！ 

待月亮衝出雲層，一切回復了光明之後。

曾經殺人無數的灰鷲、雪雁和雲鶴。

如今都已成了死屍。

他們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靜靜的倒在血泊中。

夜梟則拖著傷，渾身浴血的來到墳前。

低頭凝視著那被月光映白的墓碑。

像在追悔，又似在沉吟地說：

「朱雀，妳看，月開，雲散，我也替妳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