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路人甲少年

人生自當追求美好的一切，上天賜予我們最美好的東西就是不斷追求更美好的精神，以及追求過程中所發生的點點滴滴；以筆者許多想寫的主題而言，那些偶然發現的特殊人事時地物之所以美好或使人迷惑，往往能擁有一段使人感到戰慄或顛覆刻版印象的回憶。

二ＯＯ二年去了荷蘭旅遊，這也是我最後一回進行整個歐洲的自助旅行，當時為了住在最便宜的青年旅館，我從火車站走出來過了站前運河的大橋之後，發現紅燈區的基督教青年旅社客滿了，在無奈之下，只能於冬夜大約晚上十點多，拖著半滿的行李箱在雪地疾走。

那一晚，大雪落了滿地，大概拿著手電筒對照地圖幾次之後，我正要徒步繼續往前走，然而到了一個路口，發現未如許多阿姆斯特丹周末夜那樣喧鬧，便覺得自己似乎踅錯了方向。

那條十字路口相當陰暗，僅有黯淡的路燈照明，我打算經由地下道往對街而去，大雪連著凍雨的天氣，給人的感覺濕涼陰霾，那天真的非常寒冷，又下大雪，所以路上沒有幾個行人。

歐陸在冬天的時候，平時下午三點多幾乎就天黑了，路邊也不會有店面在下午五點以後開門，頂多能看見燈紅酒綠的酒吧和聲色場所，因此我只敢循著有路燈的地方行走；正當我經過那空曠的地下道時，我看到一個少年頭低低地靠在牆邊，整個臉埋在陰影裡，穿著奇特的短袖白Ｔ恤上衣、藍色格子短褲卻光著雙腳，紅褐色的頭髮相當凌亂，從背影判斷大約身高一五Ｏ，比我還矮一些。

那條長長的地下道橫越地下大約十幾公尺，但走道上只有我跟這個男孩，雖覺得那人很奇怪，冷死人的夜裡還穿這麼少，我也沒多想或多管閒事，踏著馬靴直接走過去，順便抖落渾身沾黏的雪花和水珠。

正當我穿越地下道，從那個背對我的少年背後走過的時候，他突然扭頭用英語問我：「where are you heading？（妳要去哪裡？）」

我當時一愣，那個少年的聲音聽起來很低啞，但卻像小男孩一樣有著變聲時期的怪嗓音，似乎他大約僅有十二、三歲左右，發音將「ar 'you」連在一起，我有些詫異，就停下來看他，當他把頭抬起來轉向我的時候，臉上都是鮮紅的血，我本以為是紅褐色的頭髮，其實是沾染了血的金髮，他灰色的眼睛看起來非常空洞，表情相當冰冷而僵硬。

當時我有點被嚇到，就趕緊隨便回了一句「a budget hotel in the centre of Amsterdam, close toVan Gogh museum（阿姆斯特丹市中心靠近梵谷博物館的一間平價旅舍）」，然後驚慌地假裝看看手錶，示意自己要趕緊離去。

那個滿頭滿臉都是鮮血的少年跟我點點頭，和我再度對上視線，這大概是我此生第一次覺得害怕一個小男孩，於是我就立即轉身離開，頭也不敢回；但不知為什麼，走開時覺得那股視線仍盯著我，只聽見自己的靴跟一下下踩著磁磚的響亮聲音，就當我要提起行李走上往上的階梯前，我還是忍不住回頭一瞧。

然而，那名少年卻已經不見了……

當下我傻在當場，忽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因為地下道很長，也沒有其他轉角的地方，筆直的昏暗甬道只剩下我一個人，而我完全沒有聽到除了自己以外任何奔跑或走動的聲音。

那個少年就這樣突然消失，地下道似乎也冷到極點，比夜裡將近十一點的雪夜還要寒冷到骨子裡，我連忙提起自己的行李箱往上面的階梯狂奔，只覺得從頭冷到腳，那種詭異的感覺令我扭頭就衝到地面上。

那天晚上只覺得渾身疲憊而恐懼，我撐到旅館的時候，一進房門便整個人都癱軟在床上了。

這幾日忽然夢見了那晚的情景，一樣的雪夜，一樣的少年。

就不知，已經過了十幾年之後，那個穿著單薄的少年是否僅僅是個受了傷的逃家孩子，亦或那日喝了阿姆斯特丹可能加料的咖啡，使得這樣的地下道問答肇因於那一晚因為疲倦所留下的瞬間幻象？

(代ROSY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