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氓-1
2006/03/27 02:39:38瀏覽1263|回應0|推薦8


剛過了中午,在台北某座高架橋下,頂著熾烈無比的艷陽,兩個髒兮兮的乞丐坐在陰影的角落邊上,蒼蠅像是圍繞著兩塊腐爛的肉一般,留連地在他們身邊飛來飛去。

驚人的觀察力,以及對於生命和生活冷眼旁觀的必然態度,李國光羨慕地看著兩位前輩──這是真正的自由,但也充滿了矛盾的不安與對每個明天的懷疑──與其見到母親面容憔悴,因為父親喝酒浪蕩,或者見到老師滿臉愁容,因為學生們讀書有餘,認真不足,或許他更需要這種能夠立即獲得的自由與新生,即使必須落入週遭社會的窠穴,捨棄了爸媽和老師,這樣荒唐的自由是對於學校生活的不滿,也讓他脫離了父母之間的長年爭吵,更讓一個生於這種環境裡的男孩,在自己許可的範圍內表現出反抗和叛逆的樂趣。 

他和一般剛滿十五歲的小孩不一樣,不必上學,還能擁有兩個遊樂場:網咖、火車站──當他去網咖賺了天幣和裝備,剩下的兩個地方就可以不用去了──這是假設性的情況,警察不臨檢,晚上就可以睡台北火車站,也正是如此,他認識了朱仔和阿金兩個遊民。

朱仔和阿金伯習慣分別到天橋底下討錢,總是拿繃帶和柺杖,偽裝成肢體殘障的乞丐,這種方法有時相當奏效;在台北,沒有幾個行人會對可憐的邊緣族群施以同情,無論是同情的手,或者是同情的鈔票,除了輕蔑的眼神和憐憫的表情,來來往往的人群不會留下什麼。

所以他佩服這些擁有艱苦美德的阿伯,他們擁有一流的本能和卓絕的演技,這是有頭有臉又愛面子的人們已經失去的能力。

「小光,你怎麼來了?」

「我剛剛在網咖,」他把口袋裡的半個飯團掏出來,問道:「要不要吃?」

「謝啦!」朱仔接過來,油膩膩的手指揉捏著那半個過期飯團,然後大口吞了下去。 

「阿金伯,今天早上的收穫怎麼樣?」他感興趣地問。 

「只有五千塊啊,台北人的愛心都死光了。」

「還好吧,最起碼給你那五千塊的台北人都還有愛心。」

阿金看著朱仔,不悅地說:「要不是我提議坐在這裡討錢,你一個早上能討到一千塊就要偷笑了!」

「你只會哭夭!」朱仔以一貫的不屑說道。「我平常就賺這麼多啦!」

在空中振翅的蒼蠅,嗡嗡地在四周亂竄,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意識到自己身上那塵土、油膩、腥臊的汗味,朱仔看了看阿金,他們兩個比起衣衫襤褸的小光,確實顯得更為污穢不堪,小光會上網賺錢,他們不會,所以只能坐在街頭,弄一身臭氣沖天地裝可憐﹔兩人都不曉得,小光最喜歡看他們吵架,喜歡看他們強烈直接的面部表情,還有那些能在下意識顯現出來的小動作,或是隱藏在言語對立之間的意義。

阿金抓了抓頭皮,無奈地說﹔「我去便利商店的垃圾桶那邊看看,先填飽肚子,你說怎樣?」

朱仔摸摸鼻子,然後道:「嗯,我們等一下去捷運坐,現在天氣熱得要命,那邊還有冷氣可以吹呢。」

雖然兩個伯伯每天吵,一談到每天的「工作」,總是能夠很快地達成共識。

小光看著他們,只是望著那兩個步伐蹣跚的背影,還有那群緊緊跟著他們飛走的蒼蠅,就讓他的心頭有種酸澀的感覺,就像是審視人類生而即有的缺點﹔帶著孩童驚人的誠實,他不愉快地注視著橋下的蜘蛛網,看著蜘蛛吐絲把蝴蝶團團包裹住,看著另一隻無辜的小瓢蟲又落入陷阱,那巨大而閃亮的絲線,層層圍住固有的勢力範圍。

或許他和伯伯們都是在街頭討生活的過客,循著台北這雜亂的草叢佈網的蜘蛛,早就知道如何困住他們的自由和希望了。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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