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這個時節讓人類變得懶散，除了上班和買東西，我整天都窩在公寓裡面。

窩在房裡能做些什麼呢？

看電視、閱讀、發呆，此外我還學會了保養，往往在從事這些休閒活動的時候，順便往臉上敷一層面膜，本來還打算利用時間，甩個呼拉圈減減鮪魚肚，後來覺得這運動太消耗體力了，這個季節還又濕又冷，所以從來沒有付諸行動。

簡而言之，我就是懶。

然而，由於厭惡體能活動，我開始學習翻書動腦。

哲學家常常喜歡探討人存在的價值。

年輕的時候，我不知道存在該如何判定，天曉得什麼鬼哲學，但我明白價值本身，從珠寶鑽石、美食饗樂、房產車子、薪水存摺，甚至是到消失的青春，這些都是我在漫長歲月中發現的、流失的財富。

很多悶得會死人的暢銷書，告訴我們要隨時的思考自己生存的意義，我不知道其他時候，我會不會思考所謂的存在目的與意義。

低頭望向賴在我腿上的肥貓，我曾試圖用貼了面膜的臉來嚇唬牠，沒想到牠毫無所動，見我在臉上塗塗抹抹，咧開嘴打了個呵欠，就又蜷著腦袋睡著了。

曾跟派到北京的同事說，我在年底不打算趁年假出門旅遊，她說這叫作「貓冬」。

從肥貓身上，我充分體會了這個新名詞的定義。

因為牠每天除了吃，就是睡。

天氣變冷，肥貓也變懶，我這個主人偷閒一下無可厚非，牠卻老是要膩在我身上，要不就搶走我的沙發，成大字型躺臥在我心愛的椅墊上面。

每當我用腳板推牠，肥貓都會發出一種「咕嚕咕嚕」的慵懶叫聲，好像我踩在牠的毛皮上，是一種舒服的按摩，其實我也挺喜歡光腳碰觸貓毛的感覺，所以看電視的時候，我都會不自覺半躺在沙發上，緩而有節奏地踩牠，而肥貓也會順勢窩在我的兩個大腳板中間。

或許，年近不惑的孤獨女人，除了可能是別人眼中的古怪老處女、鄰居談資的單身熟女，還會變成嘮嘮叨叨的老太婆；既然家裡多了肥貓的陪伴，我常不自覺地自言自語，唧唧歪歪，一有空就跟肥貓說個沒完。

死貓不會說話，我只能強迫牠當聽眾，要牠明白一隻流浪貓被包養後的存在意義。

通常我會拿著遙控器，一邊胡亂換著台，一邊吃零食，嘴裏不停對當下時政、娛樂、社會事件作評論，突然，嗓音不免會提高八度：「啊？『窮得只剩下錢』？這種書竟然賣到缺貨？」

一不注意，本來呈昏睡狀態的肥貓，從我手上偷偷叼走幾條鱈魚香絲，這是牠目前的最愛。

我連忙收走零食，見肥貓一臉諂媚地喵喵叫，只能推開牠，趕緊把東西藏進冰箱：「我也想『窮得只剩下錢』呀，可是現在富得只剩下你這饞貓了！」

肥貓不悅地在沙發上滾來滾去，我撢了撢身上沾到的貓毛，坐回定位去看新聞報導。

「什麼？以巴開戰讓汽油又要漲價！」

我雖然不懂國際局勢，卻對「價格」分外敏感，畢竟自己一個人住，現在還多了隻貪嘴的貓，節省用度絕對是必要的。

「麵包和牛奶還不跌價啊？奸商都不會共體時艱啊。」我嘟噥的評論著，「年終折扣讓英國的百貨公司踩死人呢！」

好幾個小時，我都會這樣疲勞轟炸肥貓，周末到了，我嗦皂的程度會更嚴重，但牠老神在在，早已習慣了我對著電視埋怨連連。

我的耳朵聽著電視，嘴裡嘟嘟嚷嚷，隨手摸了兩片貓餅乾扔到腳邊，眼睛開始研究手上的無聊哲學書籍。

肥貓似乎已經習慣了我的一驚一乍，吃完了貓餅乾，以一個優美的弧度從沙發上跳下來，再一躍，被我眼明手快地拎在了手中，看著我這張倒過來的臉愈來愈近，近到只剩一張嘴一開一合，發洩著累積到周末的壓力和怒氣：「不要想上我的床，否則我把你從六樓丟出去，摔成一攤貓肉泥！」

肥貓「喵」得叫了一聲，這是牠改不了的惡習，沒事總想躺我床上，偶爾我在考慮，是不是要買一條狗鍊，出門或上班時，把牠狠狠拴在牆角。

因為發現床上總是有貓毛，我又怕會有跳蚤蝨子上身，所以嚴禁肥貓上床；沒想到，愈罵牠就愈愛挑戰我身為主人的權威，死貓就這倔脾氣，趁我不在家，天天跑我床上睡。

上個星期，我買了個小型鐵龍，打算關牠禁閉，當作懲罰。

肥貓非常生氣，那天本來打算用食物騙牠進籠，沒想到這傢伙精得要命，一見鐵籠就知道我的盤算，死活不願意進去，我看軟的不行，只有來硬的，便用力把牠塞進裡面，然後就上班去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肥貓又和我鬧憋扭，晚飯不吃，喊了也不理，脾氣比誰都大。

第二天早上，我心軟了，沒把牠關在鐵籠裡，沒想到下班回來，肥貓造反了，不但在我的床上留下屎尿，也抓壞了我掛在衣架上的外套，我寶貝的真皮高跟鞋，還讓牠留下好幾個牙印，沒辦法，這樣調皮搗蛋、心懷怨誹的恐怖動物，只有好好教訓一下。

從那天開始，我就狠心把肥貓關起來，沒有罐頭、貓餅乾、鱈魚香絲，連我回來也不給牠「放風」，過了一個星期，短期限制行動，肥貓也憂鬱得成了瘦貓，禁閉讓牠的毛皮失去了光澤，骯髒的模樣更是委靡悲慘。

當我幫牠洗澡那晚，雖然洗的是熱水，肥貓蹲坐在浴盆裡仍舊哆嗦著身子，毛揪成一綹一綹的，看起來十分落寞，小臉也皺成一團，看了讓人心疼。

我知道牠長期當流浪貓，自由慣了，很怕被關起來，可我此時不能再心軟，除非改邪歸正，否則絕對不能放鬆制裁。

在那次之後，我給鬱悶的肥貓加菜，天天罐頭加料，希望和肥貓達成共識，讓牠別計較過去，只要肥貓聽話乖巧，我寧可採取事緩則圓，監禁從每天改為隔日，隔日改為三天一回，後來不關了，肥貓終於不再撒野。

不過，我還是不忘警告牠，再犯就關起來，肥貓怕極孤伶伶關籠子裡，一改往日囂張行徑，而我也終於瞭解：嫌犯為何會在看守所裡悔改、招供、痛改前非，重點是用孤獨和約束來瓦解心防，讓他明白自由的可貴，以及不守規矩就會受到嚴厲懲罰。

當然，自由是存在的基礎，但更需要相當的規範跟約束，我最後學到了這個和肥貓相處最重要的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