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岳雲龍持劍奔上前去，方才和自己道別的男子，已經成為一具刺猬也似的屍體。

他一出現，外頭眾多衛兵驀然警覺，也霍然舉箭，盯著前方，白盔一方站在外圍，無聲無息肅然瞄準。

只要一發令，又是一條命。

天色陰沉下來。

領頭那人唇角逸出冷笑，對己方人馬淡淡下令：「放下武器！要敢亂來，殺無赦！」

岳雲龍哈哈一笑，掏出腰牌，凜然道：「誰敢殺我？」

無形的弦，在空氣中越繃越緊。

洞外的士兵本來搭弓挽矢，就要放箭的當兒，後方的錦衣衛認出他的身分，連忙舉手制止，奔上前來欣喜喊道：「岳軍門？」

「是我。」他凌厲的雙眼一掃，怒問：「誰讓你自作主張的？」

旁邊一人進前，躬身說道：「下官金剛元，奉王令緝捕盜匪，驚擾了岳大人，實屬意外。」眼前兩道白光閃過，已被兩名心腹一左一右將劍架到他脖子上。

岳雲龍揮手，撤下二人，怒道：「此人身分有待詳查，尚且來不及問話，就讓你們把人給殺了，讓我拿什麼去回報？」

金剛元道：「下官會率人繼續在山中搜查，務求捕獲賊子。」

「那還不快去辦？」

「末將遵命！」

見金剛元領著一眾兵馬遠去，岳雲龍寒聲道：「劉充，隨我進京面見燕王！」

「是，」劉充又問：「我方插手燕軍事務，本就站不住腳，大人履新當日失蹤，恰巧遇上此事，下官不知應當如何……」

岳雲龍眼中一片恨意，他也知道剛來此地上任不該惹事，又擔心雙方人馬無法自制，將目前好不容易有所進展的局勢攪亂，便沉吟道：「劉軍佐的顧慮也有道理。但這事確有隱情，燕軍此回搜山，若非你領了人前來，或許我就讓他們趁亂給殺了。」

劉充長身而起，朗聲道：「金剛元打的好算盤！下官著即讓人去調查，看他們在玩什麼把戲。」

岳雲龍靜靜站在侯軍的屍身旁邊，迎風嘆息，悶聲道：「將此人厚葬吧！」

劉充見他如此，毫不猶豫當即回道：「下官知道該如何處理。」

岳雲龍點頭，但臉色還是沉重，人生無常，可惜只與侯軍相交一晚，見他莫名其妙死了，兩人一見如故，難免有些傷感。

一名侍衛牽來馬匹，岳雲龍上得馬去，幽幽一嘆，領著眾人疾速往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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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此同時，南方也有一人在馬上奔馳。

路漫漫，馬蹄急。

那少年鞭馬更急，白馬狂馳，風嘯耳旁，吹不去他的憤怒和悲傷。

咬住牙，提起最後一口氣，飛躍過腳下的深澗，那寶馬英姿著實動人，卻讓這少年驅策得蹄聲紛亂；蹄一沾地，聳動得劇烈，馬身跌跌撞撞向前衝出好幾步，差一點就要從亂石斜坡上一路滾下去了，馬背上的少年身形不穩，從脫落的鞍頭悶聲摔落。

路上石屑並起，刮傷了他慘白的小臉，也將一身的錦衣割得處處裂痕，點點血污，少年沾了泥土的額頭上滿是汗水，蜷伏在泥地上喘息，他摔得不輕，右手按著左臂的傷口，那手臂扭曲成一個古怪的角度，似乎受到重創。

骨折了？

他慘白著一張小臉，對著跑走的馬兒身影苦笑。

血還在流，左臂還有著除了麻和痛以外沒有任何感覺的傷口，讓他清楚知道，或許自己會死在這個荒郊野外。

厚重鑲金的披風，成了阻礙他行動的累贅，顯得高貴而華麗的織錦袖口，現在裹著他扭曲的斷臂，讓他每動一下，都無比痛苦。

大約躺了一個時辰，身體愈來愈麻木，午後的日照已成斜陽，天色開始黯淡下來。
少年無聲地咬緊嘴唇。

想起那從小便愛護自己的爹爹，今日卻忽然死去，不覺更為心痛，他哀切地流下淚來，想著：或許我也要和父親在今日一塊兒離開人世。

但是，縱然快要死了，傷口的劇痛仍然在漫延，寒風中愈來愈麻木的身子，完全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他幾乎是無意識地躺在地上，驀地想起自己只是個將滿十五歲的孩子。

只有一股少年的意氣和倔強支持著他，只要還有一分力氣，就絕不能這麼窩囊地死在沒人曉得的郊外。

那些侍衛都死絕了？

那些內宦也都跑到哪兒去了？

他忿忿地詛咒著：平時這些討厭鬼總跟在身邊，瞧多了惹人心煩，唸著卻沒一個在身邊，看他回去怎麼整治這幫人！

氣過了，痛楚好像減緩了，人也好似清醒了些。

只是，總不能忘記，父親死時悲傷的眼神，那臨終時的苦澀。

他把嘴唇咬得出血，倔強得忍住眼底泛起的潮氣。

是啊，每個人都要他快快長大，比如爹爹，比如皇爺爺。

「允炆，不要哭，不要像個大姑娘一樣！」

「允炆，堅強點，你還是不是個男子漢啊？」

「允炆，都是你自個兒的錯，明明知道危機四伏，明明知道身邊的人全都不懷好意，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跑出來，還不要人跟著，只是為了發洩，就脫離護衛，跑出皇城和應天。」

「允炆，你到底有沒有長腦子？等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見人過來，明明那些侍宦可以循跡追上，如果不是有人故意破壞，那馬鞍怎會無故脫落？你又怎會因而墜馬？」

這一刻，他悔不當初，用沒有受傷的手，狠狠捶在地面，總算明白前因後果；磨破流血的指節，仍然沒有稍稍緩解他心頭的抑鬱和憤怒，以及斷臂源源不絕傳來的疼痛。

身體越來越麻木，令他連掙扎著站起都做不到。

他盡了所有的力量，單手撐著地，用力挺起身，然後每一次都失敗得又重新倒下去，直到最後，連雙手都麻木地失去感覺。

他終於失去希望，像個孩子般發出低低的啜泣：「父王！母后！救我……」

即使如此，自己卻可能活不下去，仍然無法懲罰那些居心叵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