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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28 23:58:35瀏覽1040|回應1|推薦29 | |
娟娟坐著,輕輕抱了抱我幾下,欣喜疼愛地看著我這個讓她痛地死去活來的小寶寶,而我也打量著她,回憶起從她體內掙扎而岀的地獄般感受。 為什麼小孩子一出生就會哭呢? 曾聽過幾個說法,悲觀主義者說,條條大路通死亡,因此出生就代表了一種不可避免朝向死亡的宿命,所以嬰兒會哭;樂觀的想法是,一個生命的出生,是一種諸神都會微笑的歡喜,於是孩子們在呱呱落地的一刻,喜極而泣;還有一種比較有意思的科學研究說法,說是嬰兒從母體中出生,卻還眷戀在羊水中的感覺,但一接觸到空氣,必須由呼吸器官來維持生命,敏感的口鼻就會自然產生哭的動作,以配合器官的順暢運作。 我想:那些專家學者或哲學家什麼的,全都說錯了!嬰兒為什麼會哭?沒人會記得出生時的難過,也只有我,能夠親身感受得如此深刻! 憤怒和無助的情緒,使得我心頭一陣怒火。 這是什麼天殺的狀況呀?為何我會變成一個嬰兒?我的身體呢?我自己的人生呢?我怎麼會有這麼詭異的經歷?是上天的詛咒嗎?是我不信耶穌、不敬佛陀、不跪阿拉、不拜祖先、不茹素齋、不聽勸戒、不看經典、從不禱告、從未親近任一教派,並且鄙薄世間所有的宗教信仰所致?是我前世不行善事不做好人,所以上天罰我這一次重新投胎?是我欠了誰的債,得要輪迴接受這樣的折騰? 哼!那滿天神佛地下閻王是什麼東西?就算我什麼也不信,可我從未幹過壞事害過人啊!就算在商場上,騙了客戶的訂單或瞞上欺下、壓榨部屬週末加班,幹這行的哪個不這麼做的? 小惡小劣都容不得,這樣的老天爺是不是太過份了點?就算我沒去任何廟裡教堂添過香油錢,沒有捐過血,沒有參與慈善義舉,上天也不該這樣責罰我啊! 冷靜……冷靜……要冷靜…… 我告訴自己,就算老天塌下來,大地迸裂了,怎麼樣都該保持冷靜。 我逼自己思考艱難的問題,唯有動動腦子,纔能讓自己平心靜氣面對這樣突發其來的問題,並且想辦法來解決困難。 忽然想起去年公司辦國外旅遊時,在香港買下的那本《求生守則》,野外求生第一條:「永遠要先觀察自己所處的環境,然後判斷下一步該怎麼進行。」 躺在娟娟柔軟舒服的胸口,加上剛被人生出來所受到的待遇,還有那痛苦的漫長過程,一鬆懈下來,實在有點讓人昏昏欲睡,我用力想咬牙硬撐,卻忘記剛出生的嬰兒沒有牙齒,只得狠狠捏了自個兒幾下,但由於力道不足,沒什麼效果,結果我還是頂不住那股睏意,歪著腦袋睡著了。 話說回來,一個嬰兒還能做什麼呢? 了不起就是睡,昏睡,繼續昏睡,一直在昏睡,睡得天昏地暗卻醒不過來。 天曉得過了多久,我在一陣嘈雜的人聲之中睁開困惑的雙眼,星期幾了? 不,是我睡了多久了?一個小時?三個小時?一天? 室內明亮的日光燈,讓我無從判斷起到底過了幾個鐘頭,而手上沒了習慣戴著的鑽錶,感覺也有些奇怪,以前當業務和工程的頭頭,每天就是和時間賽跑,不趕在所有人的前頭,不搶在對手的起跑之前,如何能搶到生意?又何以獲得成功? 我的人生,或許說「羅夜」這個平凡女人的卅六歲人生,現在已經從零開始,過去的都沒了,如泡影,如夢幻,如一個你好不容易養成的習慣,卻在下一秒鐘變成必須忘卻的往事。 但我真的不想啊!辛苦了廿年,不,不對,辛苦勞動了卅年,從讀書到就業,我沒有一刻不是那麼兢兢業業過著的,為了活得沒有遺憾,我付出了那麼多心力,無論是熬夜苦讀,還是超時工作,我真的從來沒有浪費過半點自己短暫的生命。 可現在呢? 我似乎擁有無限的光陰,無限的時間,無限可以讓我大睡特睡的日子。 這樣活得鬆散的日子是我所不熟悉的。 這段期間睡得太熟了,根本搞不清楚自己被人怎麼了,詫異之中,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透明的塑膠盒子裡,因為頭似乎佔了我全身的三分之一的尺寸,又大又重得難以挪動,雙手好像也太短,根本搆不著腦袋,也沒那個力氣扭動這軟綿綿的肥頸子,於是在筋疲力竭之後,我放棄了轉頭看看這是什麼鬼地方的想法,惱怒地揮舞雙手,除了生自己的氣,更恨老天爺害得我被困在這樣的處境之下。 生氣是無用的! 呿,就算有手有腳還能怎麼樣?我看著那短短肥肥的四肢,這幾團肉塊幾乎沒有半點用處,心底真的感到十分挫敗。 努力睁開不斷往下掉的眼皮,我試圖打量四周,只勉強瞥見隔壁那個保溫箱裡面,有個看起來蠢得要命的嬰兒,嘴角掛著一絲口水,甜滋滋地安享他的昏睡時光。 我盯著隔鄰的同伴,那傢伙看起來好小,眼睛緊閉,輕微的呼吸與心跳,證明他是活生生的,也是睡得死死的。 難道我要這樣子活下去嗎? 這麼想的當兒,我又覺得自己睏極了,就在還沒意識到的當兒,眼皮已經蓋了下來,世界再度成為一片黑暗。 不知又睡了多久,我在一陣詭異的搖晃之中驚醒,幸虧還是那雙熟悉又溫柔的手,一抬眼,看見娟娟抱著我走上階梯;事實上,我根本沒看到樓梯,只是見到頭頂上的天花板一點一點移動著,後來她將我帶到一個陌生的房間裡,將我安置在一個柔軟的白色小床上。 枕頭很柔軟,氣氛很溫馨,看著我柔柔笑著的娟娟是我很喜歡的妹妹,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不滿的呢? 她站在嬰兒床前面,氣色看來很好,已經沒有之前生產時面色慘白的模樣了,只是還有些浮腫,此時她無聲地望著我微笑,又幫我小心地蓋上棉被,東摸摸西摸摸,似乎想要確定這床夠舒服,而我也接受這樣的待遇似的。 不一會兒,她默默地走了開去,大概是有什麼事情要做吧,正好讓我仔細觀察目前所在的地方。 這是個藍色的房間,記得剛剛無意中望見的窗簾,毛茸茸的地毯,壁紙的花紋,還有小床及嶄新的棉被,全都是天藍色系的,看起來乾淨明朗,果然是娟娟會喜歡的樣式。 床頂是精緻的卡通圖樣,藍色的唐老鴨小玩偶,鬆鬆地吊在一邊,蓋覆著白藍相間的紗帳,這品味還可以,就是顯得幼稚了點。 但話說回來,你能期待一間專用的嬰兒房的設計有多成熟? 不自覺地,我嘆了口氣,回想起這段期間,自己剛完成的一件大案子,還有上個月底幫老闆賺進的鈔票,都快要年底了,我為了尾牙而拋頭顱灑熱血的獎金呢?老闆要給我的股利呢?我美好的未來呢? 全都化為烏有了啊! 強烈的傷感,使我不禁悲從中來,眼中一熱,淚水就這麼滑了下來。 想我這樣堅強的女人,這樣不畏挑戰和困難的新時代女性,竟然會遭受這樣的橫逆和挫敗,這十年來都沒哭過,卻在這一刻忍不住軟弱得再次落淚了…… 而就在我哭得悲不可抑的同時,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床邊響起:「大姐,這娃娃怎麼哭了呢?」 另一個聲音嘲弄地說:「因為他是個愛哭鬼。」 又一個聲音重覆了這個評論:「……愛哭鬼。」 我詫異地抬起眼皮,抽咽地望見三個圍在床邊的小臉,而她們也回望著我,忽然間,一陣冷風吹過,只覺渾身雞皮疙瘩似乎都冒了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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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