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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30 14:27:56瀏覽586|回應0|推薦3 | |
第一次見到公公時,我和J.J.尚未論及婚嫁;只記得他老人家先是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三十秒,再猛然盯著我的鼻眼三十秒,「妳─就是我們家的媳婦兒!」銳利的眼神彷彿決絕地迸出這麼幾個字眼;當下,我直覺有股寒慄循著血液緩緩渾身爬竄,遂倒退三步,想要退出婚姻的的天羅地網,卻在一抬眼之際接觸到J.J.溫柔的目光:「妳和我爸不僅是同一星座,還同月同日生喲!妳說巧不…」「真的啊!」我驚呼。 天地之大,人口之多,眼前這位長者竟和我有著同一組生命密碼,那麼彼此的性情鐵定十分相投嘍。我喜孜孜地兀自斟酌著,還差點兒當場叫人家爹爹。 婚後不久,我自然而然地融入夫家的生活型態,覺得一點兒也不牽強。每晚,當大夥兒卸下俗務齊聚一堂,公公總會滔滔不絕地發表一日來的生活感言,從晨起體操至晚間運動、生物演化至食物烹調、個人修養至國家榮辱…。他尤其重視咱們台灣的民主進程,常常慷慨激昂地痛斥某些不肖政客禍國殃民;並要我們信守民主的真諦,做一個優秀的台灣子民。身為這號人物的長媳,我亦感染了某種使命感,於是頻頻提出見解回應他的民主理念。有好一段時日,沐浴在公公豐富的人生閱歷及獨到的處事哲學中,我慶幸自己實在是三生有幸,能走入風氣如此開明的家庭。雖然也隱約注意到家裡其他成員似乎不太和公公搭腔,但我以為他們是耽溺在崇拜的情境中不可自拔。 然而,第一屆總統直選讓我的腦袋乍然清醒了。那一陣,如同這片土地上的許多公民一般,我們一家人也熱切地投入選舉的話題與思辯中。公公更是馬不停蹄地四處為自己支持的候選人義務輔選;晚上一回到家,又繼續對老婆、兒、媳、女兒做民主教育。說真的,雖然他說得是句句珠璣,但連日來強勢地向旁人灌輸真理的行止,還真是無理啊。So,有一天,當公公將大夥兒正看得起勁的電視驟然關掉而要闡釋民主時,我就發出正義之聲了:「我提議在場人士進行民主表決,想繼續看電視的請舉手…」霎時,現場連呼吸聲都快靜止了,只見J.J.及小叔小嬸都不停地對我擠眉弄眼,我不明就理,直問:「啊?幹嘛?爸不是說要提倡民主的嗎?」 大夥兒送我一個「完蛋啦!」的表情,然後各自低頭玩手指和我劃清界線。氣氛猶如陰霾罩頂,公公威權十足地盯著我,半晌,撂下一字「好!」(正解乃「好!妳給我記住!」),便砰砰砰地下樓了。 「嘩,嫂子,妳巾幗英雄耶!」小叔比出大姆指。「到底發生什麼事啦?」我一頭霧水。「兩年前有人沒聽從老爸的話,結果老爸一口氣踢爛了兩台電視….」「噢?爸爸有這麼可怕嗎?」「什麼!原來妳不是不怕老爸,而是根本不知道要害怕。大哥,看來你老婆非常需要震撼教育…。」 於是,那一晚,我聽到一籮筐苦難史:J.J.與小叔可以說是在魔鬼訓練營中成長。公公鼓勵孩子們要自主,勿隨波逐流,卻常在聽完孩子們「自己的主張」後大發雷霆。因為恨鐵不成鋼,所以他發明各種伺候笨小孩的刑罰─司馬光的水缸、灶下的烈火、神射大木屐、霹靂玻璃彈、猛狠羅漢拳…,林林總總,幾乎可拍成「滿清十大酷刑Part Ⅱ」。 「現在妳該明白咱們家實行的是『極權式民主』了吧!」 見我嘴巴張大到可放下橘子,J.J.連忙安撫我:「別太害怕,那是我們青春期以前的歷史,爸早就不打人了,他改打非生物。」話雖如此,我還是夢到自己因菜煮得太鹹而被公公丟入「司馬光的水缸」裡。 果然沒多久我也成為魔鬼訓練營的一員了。光是幫忙張羅晚餐這件事,就被「極權式民主」整得無所適從。每回熱騰騰的菜一上桌,訓示亦跟著在耳畔響起:「炒羊肉別老是用薑絲,要懂得創新、要自由、要有自己的想法…」好吧,改天給它加點創意,「咦?羊肉怎麼可以不加薑?沒薑怎麼去腥味?」呼,按捺住苦水再接再厲,總算叫皇帝大老爺邊吃邊點頭了。不過…. 「那為什麼以前就炒不出這種水準?!」公公的批判仍是猶如霰彈連發,小至薑絲蒜頭大至江澤民柯林頓。 有好幾個夜晚,因為不適應公公的專制統治,我含淚要求J.J.將我退貨給娘家;結果是兩人抱頭痛哭,活像是戰亂中不捨分離的苦命鴛鴦。 真該綁白布條抗議!但與其期待他人改變不如先調整自己。經過心靈雷達深入探測後發現,其實,公公強硬的作風下隱藏著柔軟而感性的靈魂,他之所以如此霸道反覆,無非是想要成為全家人關懷的焦點,而這樣的「症狀」大柢是源於個人精神上極度欠缺的獨立性與安全感。有了這一層體認,便漸漸地開拓心靈的容量了;也拿捏出相處之道─不斷地發掘公公的優點並大方的給予讚美,往往能夠免除即將面臨的風暴,並化危機為轉機。 「爸爸,您的身材是怎麼保養的?跟二十歲一樣耶。」 「呦!您毛筆字越寫越神,幫我寫一張好不?」 「說到烹調的藝術,唔,我覺得啊,還是爸爸您內行。」 太狗腿了?是有點兒。不過,如果起個愉悅的話頭可以讓一家人平安喜樂地度過夜晚,甚至享用廚藝高手的創意料理,那麼狗腿一下又何妨? 公公萬歲萬萬歲! (原刊載於「自由時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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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