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機平穩地在雲層中飛行。

未看報紙，未聽音樂，馮子明端坐在椅子上，沈痛的心情使他無法分神做任何事。

望著窗外層層的浮雲，他的腦中仍是一片渾沌，搞不清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摯愛的人竟然這麼輕易就背叛自己，事前連一點徵兆都沒有，一切的海誓山盟、所有的花前月下，轉瞬之間便和窗外的景致一樣，成了過往雲煙。

臨走之前，他還想挽回最後一線希望，他留下了所有的房產、傢具、甚至還留下了高額的離婚贍養費。但是，安安一句話也沒有說，該說得，先前早已說盡了，她不願意獨守空閨，不願做個寂寞的富家太太、醫生妻子。子明告訴她，做到這樣的要求並不難，他可以改、可以割捨一半的工作時間回家陪她，但是，安安說：｢來不及了，感情上的空隙已經無法補平了。｣她說得那樣直接、坦白，似乎對他已經完全絕情。子名除了離開，已經別無選擇。

太平洋上氣流不穩，飛機在厚厚的雲層當中穿梭。

忽然一陣亂流，飛機上下顛簸，引起艙內一陣驚叫，但子明絲毫不為所動，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記得以前安安最怕坐飛機，哪怕是一點點小小的震動，她都害怕得要死，拼命摟住自己，除非不得已，她絕對不會一個人搭飛機。四年前，安安隻身前往美國和他會合，從機艙走出的一剎那，子明發現安安的臉整個是白的，不曉得一路上受了多少的驚嚇。子明疼惜的摟住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攙扶著她，他發誓，以後無論如何也要好好照顧安安，不讓她再受一點苦，一點也不！

然而再多的呵護、再多的憐惜，也改變不了女人善變的心，安安是他生命中的一切，失去了安安，他不覺得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經過一陣子的混亂，飛機開始平穩下來，乘客也都鬆了口氣。這時，機內的擴音器卻響了起來：

｢各位乘客請注意，我們現在急需專業醫生的幫忙，如果您是專業醫護人員，請趕快到商務艙與我們連絡。｣

機艙內又是一陣騷動，旅客中有人站起來四處張望。

｢這只是個別事件，我們的飛行目前極為安全，請大家就坐，不要離開座位。｣

擴音器裡繼續廣播，儘管如此，樓上華夏客艙內仍籠罩著緊張的氣氛。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躺在地上，雙眼緊閉，看起來已無鼻息。老者的四周圍攏著空服員和旅客，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這時一位穿著時髦，戴著金邊眼鏡的年輕人，撥開眾人，走了進來。

｢你是醫生嗎？｣空服員問。

年輕人打開證件夾，在空服員眼前亮了亮，眾人立刻讓出一條路。

年輕醫生蹲下身來，檢查了一下老者的脈搏、心跳、眼睛，做了初步的判斷後，突然雙手握拳，朝老人的心臟部位猛然捶擊下去，引起旁觀者一陣驚呼：

｢哎喲！你這麼用力，老人家怎麼受得了啊，輕一點啦！｣

年輕醫生抬起頭，用不耐煩的語氣說：

｢你們是醫生嗎？不是的話請讓開，別妨礙我工作。｣

｢我是！｣人群中響起一個聲音，是馮子明，他用權威的口吻說：｢我相信你處理的方式可能有問題。｣

｢喔，是嗎？｣年輕醫生一臉不屑的站起來，用挑釁的口吻說：｢我能看看你的證件嗎？｣

子明從皮夾中掏出美國醫院的開業證明，遞了過去。

｢原來是個洋大夫。｣

年輕醫生在子明的臉上端詳了半天，語氣中有點酸意。

｢現在我可以看看病人了嗎？｣

也不等對方答話，子明緩緩蹲下身去，他聽了聽老人的心跳，又測了測左邊的頸動脈和脈搏，抬起頭，睼視了年輕醫生一眼說：｢明明還有很強的生命跡象，你用那麼大力捶擊不要了他命才怪。｣

｢就是嘛！就是嘛！｣旁邊圍觀的人隨著鼓譟，年輕醫生沒趣地把頭扭到一邊，冷哼一聲說：

｢那麼就請洋大夫救救看囉。｣

子明也不答話，繼續用手指壓著老者眼睛和頸部。沒多久，躺在地上的老人居然睜開眼睛，並且緩緩吐了口氣。

｢哇！醒了！醒了！還是這個醫生高明。｣眾人不由地鼓起掌來，站在一旁的年輕醫生臉上一陣臊紅。

老人恢復得很快，半會兒工夫就站了起來，

空服員小心翼翼地將他扶回座位。

｢老囉，老囉！不中用了，｣老人一再地向眾人答謝：｢剛才是哪位好心人救了我的？真的不好意思。｣

眾人指了指子明，子明將手伸了過去：

｢老伯，恭喜你康復，幸虧您身子硬朗，一般人像您這樣的年紀，可能承受不了這個打擊。J

子明四顧張望了一眼，那位年輕醫生已經失去蹤影，不知躲到哪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老人緊緊握住子明的手，忙不迭地說：｢我這個老毛病只有少數幾個醫生知道，而且都是給特定的人看，你能抓住我的病因，把我從鬼門關救回來，可見本事一定不小，謝謝你，小夥子。｣

｢別這麼說，老伯，救人是醫生的職責，算不了什麼。｣子明靦腆地笑笑，然後正色地說：｢不過，您這個毛病必須找時間徹底檢查一下，做一個根本的治療。｣

｢我知道，我知道，｣老人揮動著雙手，笑著說：｢我女兒也這樣勸我，你們做醫生的都這樣說。｣

｢怎麼？令千金也是位醫生？｣子明好奇地問。

｢是啊，可是不像你們這種又開刀、又打針的，她是精神科醫生，比不上你們。｣

｢精神科在醫學上也是很重要的一環，她勸您接受治療是完全正確的。｣

｢好好好，回去後我一定好好去檢查檢查，你們醫生都這樣。｣

子明笑了笑，不再答話，他了解老年人的脾氣，最不喜歡看病，最不喜歡看醫生。

飛機終於抵達桃園機場，候機室裡滿是接機與返國的旅客。大門打開了，子明提著簡單的行李走了出來；隨後，那位老者也推著行李車走過來。

｢醫生，再次謝謝你，真抱歉，還沒請教您尊姓大名，怎麼跟你連絡？改天一定專程登門道謝。｣

｢老伯，千萬別客氣，這是我該做的，哪裡還敢承受道謝。｣子明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說：｢剛回國，還沒安頓好，連張名片都沒有。｣

｢沒關係，老人爽朗地說：｢你跟我聯繫也一樣，這是我家的地址和電話，你一定要和我連絡啊，相逢就是有緣，這飛機廣告上說的，不是嗎？｣

子明笑了笑，從老者手中接過名片，對老人的豪爽與真誠頗為欣賞，於是他加了一句：｢我會的，有機會我還想為老伯檢查身體呢！｣

老人趕緊拿起行李，口中直唸道：｢這個再說、這個再說，後會有期了，醫生。｣

子明朝他揮揮手，老小、老小，老人家和小孩就是這麼直率和可愛。自己無形中也沾了些返老還童的喜悅……。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