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上完數學課，我去接他，說好今天要帶他到誠品。誠品對他而言是個魔幻場，書、玩具、遊戲機、好吃的義大利麵…任何他有興趣的東西都在裡頭，他興高采烈的上了車。

車轉進準備上快速路的巷口，他突然問我：「媽咪，這次我可以買幾本書？」 我或許因著昨夜工作的疲憊仍未恢復，或者因對他月考成績不滿意，隨口回答：我們說好的，前五名才有額外可多買的『紅利』；話語未落…；後座傳來咆哮聲：「妳為什麼說我不可能前五名？」

他突然而粗暴的吼叫聲，有點激怒我，但仍以平常職場訓練有素的理性口吻對他分析：「當然不可能，因為你的數學拿了77分，全班落點輸給21個人，就算你其它科目都考得很好，也不可能前五」。

他更憤怒了，用力拍打車椅背，嘶吼：「妳怎麼可以推論，又還沒確定的事，妳怎麼可以推論！」這下，換我無法保持冷靜了；停下車，轉頭對他說：「我不是推論，我是斷定，就已呈現的事實『斷定』。」

他哭得涕淚縱橫，激動地說我就是不能自以為是的斷定…；我們就在路邊的車內，像兩頭憤怒的獅子，互相咆哮，刺眼的陽光照進車來，窗外車水馬龍，我激動到快不能喘息。

他只不過要保有那一絲絲希望，我為什麼要打破他的希望？逼他看清事實？因為我擔心以後他無法以「積極、正面」的態度面對人生的挫折？擔心他以後逃避責任？擔心他不能接受失敗，然後修正？…

坐在誠品的咖啡廳內， 101大樓半隱在灰濛濛的雲團中，才不過20分鐘車程的時間，陽光已攸忽隱身；兒子暫時拋開20分鐘前灑狗血的母子爭執劇情，到兒童書城鑽進他的魔幻世界。我啜飲著咖啡，望遠前眺，心中激盪仍未平復；

「我是個可惡的巫婆！」

「把陽光變不見的巫婆！我怎能要求12歲的小孩只懂得「現實」，他可以有作夢的權利，也許他的樂觀可以更從容面對人生，我這歷經滄桑的老靈魂，為何要橫加阻逆？

「以愛之名」的善意，竟成糖衣包裹的毒藥。作父母親的，總怕細心呵護的那株小苗營養不夠，我們任意添加肥料，怕他頂不住暴風雨，小心翼翼地將他移植到溫室；甚至忍不住要動手修剪他恣意橫生的枝椏，修剪動機的背後是善意，但修剪的結果卻是依著我們心中的「期望」，很可能就這樣將他的與眾不同剪成了中規中矩。

我突然了悟：原來慈愛媽咪的另一面可能是可惡的巫婆！

（文見刊於自由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