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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10 14:21:00瀏覽863|回應0|推薦1 | ||
退休後螫居鄉間,生活簡單,鮮少與人往來,所以在哥斯大黎加多彩多姿的幾天,對筆者衝擊很大。聚會後回家,心情一時難以平復,恐怕要隔些日子才能調整過來。 在校時,同班同學「筆硯相親,晨昏歡笑」,彼此所知甚深。班與班間極少聯繫,一則不混班上課,二來全體通勤,下了課就一哄而散。別班同學多半面熟,或風聞過某些風雲人物;若有進一步交往,則多半經由其他管道,譬如過去上過同一小學或初中,再不家裡早就認得。大多數同學彼此之間的這一點兒關係,雖然輕若鴻毛,但離開建中後的幾十年裡,不論天涯海角,只要遇上,一股親切之情油然而生,距離立刻拉近。 就筆者而言,直到 2002 年在台北參加1962 級建友聚會前,與同級別班同學打過 交道者,寥寥可數。藉由參加歷次同學會,和住處方圓百里內之偶爾小聚,好些位原先的點頭之交,逐漸發展變成至友。以金山灣區的 C 君為例,這幾年才豁然發現,真乃人中 豪傑,建友之光也。 話雖這麼說,到哥國後,還是與八班同學在一起時間居多,大概印證了生物學上的「Grouping」習性,哪稱得上搞小圈子。當驚見久違 48 載的 F 兄時,脫口喊出他當年的 外號「F–老–X」。F 兄瀟灑依故,不過頂著一頭白髮,搖頭嘆息:「不雅!不雅!」 ,並說「老同學前還有什麼脾氣。」事後頗覺孟浪,幾十年不見,該先摸個底;從此 F 兄長、F 兄短的。當年新公園舉辦商展,F 兄尊翁主持的事業,支持李芝安競選商展 小姐。其實「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有的同學卻纏著 F 兄討李小姐的照片,好像 F 兄沒有覆命,大概他有先見之名,回家沒開口,否則恐怕也是遭來一頓臭罵。 那段青澀年代,同學間彼此互贈外號,於是「骨雞」、「老狗」、「王八」叫得喧天價響,當事者也不以為忤,因為沒有惡意。幾十年後,「王–Sha–Shueh」這名字, 八班同學人人都還記得,但沒人能說出「Sha–Shueh」是哪兩個字。至於意思為何,在下 自信仍記得,不過早已不敢說出,唯恐會挨耳光,何況王君抵死也不會承認。 高二時全校舉辦前所未有的運動會,咱們八班凝聚力發揮到了極致,勇得精神錦標。我們將教室內的桌椅搬出,排疊成前低後高的陣式,作為大本營,另外從迪化街海霞城隍廟借出鑼鼓,大夥還自掏腰包上南昌街訂做一面班旗,藍底白字,另加一隻白色駱駝。到時相約盡量出席守住大營,敲鑼打鼓,高聲為出場競賽的同學加油。因為比賽參與的程度也關係精神獎的評分,現住寧波的 Y 君勉為其難,報名參加了在體育課中,從未學過 的撐竿跳和擲鐵餅等項目。見他緊握竹(非玻璃纖維)竿,快步前衝一躍而上,身子未如預期的向前傾斜,反而直上直下,摔在沙坑邊上。好疼! 精神獎評審會議中,有這麼一段小道消息傳出:訓導主任陳先生主張高二八班不該列入考慮,因為違規挪動教室桌椅。但其他委員群起反對,認為小疵不掩大德。陳先生也承認八班別出新意,士氣高昂,均為其他各班所不及,只好屈從。兩年後,在台大校際橋牌賽中,由八班同學為班底組成的「駱駝」隊,名列前茅,跌破許多好手的眼鏡,是諸君一直津津樂道的;在此順便一提。 建中師長陣中,濟濟多士,臥虎藏龍。以賀校長為例,早在大陸已是河北教育廳長,河北可是中國文化中心,教育界中校長的徒子徒孫眾多。化學先生吳冶民,資深到曾教過某同學的父親,我等該稱他是太老師。先生學養服人,難怪四班同學,聯名要求他繼續當級任老師。音樂老師陳暖玉,二次大戰前束前,由日本學成返台,開始聲樂演唱生涯,燈光熠熠、掌聲雷動,幾年後她急流勇退,走進教室開始作育英才,生活從絢爛歸於平靜。陳師英華內斂,進退有節,數十年如一日,同學們無不擁戴。此外,「楊三角」、「譚幾何」等響噹噹人物,在此不及細述,當然有更多為筆者所不知者。 有幾位筆者親炙師訓的先生,記憶較深,至今難忘。高三時的級任老師是教體育的惠懷慶先生,可惜於去年仙逝。畢業後多年,才發現「此馬大有來頭」,居然他早年曾代表中華民國參加過奧運。他來自白山黑水的東北,剛到台灣,善於滑雪的健兒畢竟不多。後來惠先生又通過資格鑑定,能在國際籃球賽中執法。有天在美國閱讀中央日報航空版,見到先生的新聞:某場四國五強賽中,台北球迷不滿先生吹得不夠「愛國」,當愛國情操無法以狂噓充分宣泄時,群眾開始包圍裁判,意欲動手打人,先生在軍警護送下,才得以脫身。 高一國文的王樹楷先生,也是級任導師,學究型的人物。他還在對街中央圖書館兼差,研究《四庫全書》目錄。王先生在學期結束後,邀請同學到他家,說有餘興節目。唉!雖是陳年往事,許多同學仍難以釋懷。我等還在校時,先生不幸早逝,全班前往公祭,金鉞老師作祭文一篇,由六班同學邢兄宣讀,抑揚頓挫,內容只記得「嗚呼哀哉,尚饗!」 教高二國文的胡天冊先生,本人是國大代表,夫人為某名女中校長,所以衣食不虞,教書是玩票,也為了賣賀公的面子。先生出身北京大學,學問沒得話說,引經據典,出口成章,上他的課是種享受。不過他的敬業精神,說什麼也不及格,缺席、遲到、早退常在意表之外。一年下來,該教的《孟子》一半未教。事關大專聯考,高三時班長央求王亞春老師為我們補習。王師不棄,欣然成全,並且堅拒任何報酬。聽說她晚婚後定居澳大利亞,吾等衷心祝福。 高三的吳耀玉老師,初中起就開始仰慕,因為吳師經常在《建中青年》以古文發表文章,在下一句都看不懂,所以相信先生的學問深不可測,想像中是位年高德劭的長者。及至先生走進教室,竟是一位四十幾許之古典貴婦,身子不高,略顯富態,一身旗袍,腦後挽一髮髻,足蹬三寸高跟鞋。吳師除建中授課外,還在師大兼課。她教學認真,筆者體會到她常有一份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不知同學同意否? 高一的英文老師,上海籍的張靄光先生,常穿雙排扣的西裝。他最喜歡站在講臺上,兩腿一分,以左手陸續逐一扳出右手之三個指頭,似笑非笑地徐徐喊道:「1. Third Person」、「2. Singular Number 」和「3. Present Tense」……。第三人稱、單數、現在式 時,動詞後要加「S」也。有件事同學們一直不解:上到關於唐吉柯德一文時,他非要 把西語之 Don Quixote(音 don ki-hou-ti)讀成(唐–虧–索–特)。當年張先生把世界 書局出版的英漢辭典奉為圭臬,動不動要學生請教這老夫子,恨不得考造句也要按照辭典回答。 高三英文的王濟沅先生是補習班的名師。當時風氣所趨,學英文特別注重文法,正是王師的拿手好戲。他發大量講義,多為文法選擇題,偏偏正確答案常是通用規則中之例外,弄得在下糊裡糊塗,鄰座蘇君之尊翁乃台大外文系老牌教授,不時也被王師的題目難倒。王師是山東人,口音頗重,幾年前筆者之舊作「學英文」,其中寫過「我從上海英語學起,再學廣東英語,接著山東英語,最後加上台灣英語,由我總匯而成自有的腔調。」自有所指。王師之彈指神功,可謂空前絕後:他能一手拿書,另手以姆指摳下一小塊手中的粉筆,準確地擊中上課不專心的同學,讓人想起棒球觀眾台上賣花生米小販的手勁。 欣聞數學先生汪老師仍健在;他個兒瘦小,舉手投足,動作幅度相當大,給人印象深刻,但先生身子並不硬朗。汪師家計負擔沉重,所以補習班排課很多,有時會累到聲嘶力竭的地步。有幾次他一進教室,就在黑板上寫道:「嗓啞不能說話,改天補課。」據說他月入超過校長,也是辛苦掙得,正大光明。他有句口頭禪「走了喂」,「喂」字音得拉長;同學們跟着學,覺得在不同場合還挺適用。某個大熱天,汪先生在階級教室,為兩班合起來補課,突然傳出一聲「走了喂」,汪師當場臉色大變,把課本一夾,也在一聲「走了喂」中,掉頭就走。其實同學絲毫沒有轟走老師的意思,不過事情已經弄僵,只好請出級任老師沈教官,連帶班長,一塊兒到教務處道歉。經教學組長一陣嚴厲訓話,三人洗耳恭聽,給足汪先生面子,這才雨過天晴。 提起先生動氣,又想起高一的三角老師葉鏡文先生。葉師當時歲數已不小,聽說在新生報服務。至於報社業務和三角扯得上什麼關係,就遠遠超過在下的想像力,至少「臥虎藏龍」,略見一斑。某天上課,同學 S 君(已故)請先生解題,葉師拿起粉筆,轉身 面向黑板,頓了一下之後,悠然回頭,以江北口音迸出:「你要我作,我偏–不作!」 空氣立刻凍結,場面尷尬不堪。早已記不得 S 君是否有不敬之處,或葉師當時的想法。 私下以為八班同學中 L 君是個奇才,畫畫好像無師自通,尤其人物描繪,唯妙 唯肖,連美術先生也稱讚不已。他還自修德文和俄文,至於有什麼打算,則諱莫如深。英文老師請他讀課文,他以捲舌發音,眾生會心竊笑。L 君大學畢業後,留台春風化雨 數十年,退休後從事公益活動。獨行俠 K 君是我們考高中那年的狀元,不記得他曾跟 任何一位同學密切往來過,他坐在最後一排,自己看書比聽課的時間多,考試總名列前茅,三年後保送台大。之後就不知所終,聽說在大陸發展。高材生 C 君順利保送台大電機 ,出國深造,當聽到他在滾滾保釣洪流中,進了聯合國服務,多少有點吃驚,但細想:鐘鼎山林,人各有志,吾人何能軒輊。他聯大退休後,繼續以一己之力,想借助電腦,研發多種語文間的交流,有愚公移山的毅志,希望哪天見到太行、王屋兩山都被他扳倒。 三年前遊少林寺,在千佛殿中石塊地板上,看見和尚練功留下的腳印,馬上想起高三鄰座的 C 君。此君國術根基深厚,下盤沉穩,走起路來,硜然有聲。他好像是同班 同學中,唯一當了官兒的。聽說他以書生從政,受知於台灣政府中的科技大老,一度曾奉命僕僕風塵奔走於太平洋兩岸。筆者知之不詳,豈敢多道聽途說;但確知 C 君現已遠離 廟堂。 八班同學當中,實心求學、閉門苦讀者,為數不少。往後成為社會中堅,不求聞達,早在預料之中;其中英年早逝的陳君,允為代表人物。這次哥國聚會,陳夫人與女公子也前往參加,是我們建友莫大的光榮。 《漢‧古越歌謠》有云:「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君擔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如今筆者一介「戴笠」、「擔簦」之村夫,遇上顯貴的昔日建友,相信仍會受到對方下車、下馬的禮遇。何以有此信念?吾輩深受當年建中樸實校風的孕育,師長們「有所為,有所不為」的身教,和同學間之真誠友愛,有以致之也。 這篇百衲文一路拉雜寫來,正愁找不到適當的題目,突然想起過去四十多年,不時與妻回味南海往事,講到精彩出奇處,她動輒以「建中名師居然教出這一群糟蛋來」一語回敬。動念至此,題目產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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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