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隨即有數片紫色的雲朵從自西南方向飛來，緩緩降落到離地一丈多高左右時，雲朵逐漸消散開來，便見從中顯露出一座裝飾著明珠、懸掛著翠綠色簾幕、重檻飛楹的小樓房，穩穩當當的環繞著那塊大石頭之上（註）。一名年紀才不過十三、四歲、穿著點綴了明珠與翠玉的衣裳、容貌非常美麗的婢女開了門出來，對柳歸舜說：

「三十娘子要我阿春傳話給你：『我家位置太過偏僻（註），煩勞你遠道來此，真是辛苦了（註）。不知道你用過飯沒有？就請你稍坐等候一下，我們馬上準備菜餚以請你享用。』」

接著立即有人捧著一張水晶打造的坐床（註）出來請客人入座，柳歸舜再三謙讓後才坐下。阿春就呼喚一隻名為「鳳花臺」的鸚鵡並對牠說：

「鳳花臺，你為什麼不好好的接待貴客？三十娘子因為黃郎不在，不便出面接待客人。你若還是如此懈怠隨便，我就會像從前趙昭儀那樣打你。」

原來那隻能完整背誦司馬相如的《大人賦》的鸚鵡名叫「鳳花臺」，而那些鸚鵡當中有一隻鸚鵡也立刻答應著飛到柳歸舜面前，說：

「我就是鳳花臺。最近我寫了一首詩，你想聽聽看嗎？」

柳歸舜說：

「詩詞歌賦正是我平生最喜歡的事物，你願意誦讀你的大作讓我聆聽，正合我的心願。」

鳳花臺就說：

「我昨天經過蓬萊仙島的玉樓時有了靈感，因此創作了這一首詩。詩文是：

露接朝陽生，海波翻水晶。玉樓瞰寥廓，天地相照明。

此時下棲止，投跡依舊楹。顧余復何忝，日侍群仙行。」

柳歸舜聽完之後點評讚許著說：

「此詩寫景很是華麗。敢問你的老師是哪一位呢？」

鳳花臺說：

「我追隨在王丹（註）身旁左右一千餘年，仙女杜蘭香（註）教我修習道術的學問與符籙，東方朔傳授我修道的秘訣。當時漢武帝想要選拔人才擔任太中大夫，就在石渠署（註）召見揚雄、王褒等人，命他們創作賦、頌，我於此時才明白什麼是箴、論（註）。當王莽竄漢之亂時，我才有機會離開長安返回江南吳地。後來在三國時期我落在東吳的將軍朱然手中，朱然將我送給了陸遜。我因此又有機會見到陸機、陸雲二兄弟的文章，這才開始學習如何修飾詩文（註x2）。陸機、陸雲二兄弟於西晉、『八王之亂』時被殺害後，我就來到了此地，極少聽聞外界之事。也因為如此，我還真不知道現在文壇上誰是宗師大家呢？」

柳歸舜說：

「當代文章堪稱宗師的是薛道衡（字玄卿）、江總（字總持）。」

就誦數篇二人的文章詩作給鳳花臺聽。鳳花臺聽了之後說：

「近代的文章不是不華麗（註），只是少了些骨氣。」

不久之後，婢女阿春捧著一只赤玉盤，盤中放著各式各樣珍奇美味的食物（註），幾乎都是柳歸舜未曾見過的，滋味甘美、芳香撲鼻。柳歸舜才剛吃完的時候，忽然有二名道士從空中飛了下來，見到柳歸舜，便說：

「能與鸚鵡相對談詩論文，可真是極為難得的機緣啊！你莫非就是柳十二郎嗎？你原本搭乘的船因為現在已經順風了，正著急著要找你回去好開航出發，你還不趕快回去？」

說著就將一條一尺長的絲帶（註）扔給柳歸舜，並說：

「用它蒙上眼睛，你就能馬上回到船上去了。」

柳歸舜按照道士吩咐蒙上了雙眼，忽然感覺身子彷彿飛翔在空中從之，待覺得降落地面、取下絲帶一看，自己已經到了巴陵城。柳歸舜趕緊去往碼頭找到了自己搭乘的那條船，船家正要再度開航出發，見到柳歸舜出現既驚訝又高興，雙方交談後柳歸舜才知道自己已經失蹤了三天，船家遍尋不得只能先來此報案，眼下正要返回君山再試著尋找看看。

後來，柳歸舜又有機會經過君山，便特意停船上岸尋訪那處神奇的地方，卻怎麼找都找不到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周匝」，圍繞一周。

註：「貧居」，猶「寒舍」，謙稱自己的住家。

註：「檢校」，查核、核實。

註：「水精」，即「水晶」。也指水中的精靈、妖怪。

註：「王丹」，應是上古神仙名，或是某國名為丹的君王，待查。

註：「杜蘭香」，傳說中漢朝時的仙女。見《小小說 – 不知誰識杜蘭香》。

註：「石渠署」，應指「石渠閣」，西漢時皇帝用來藏書的閣名，為蕭何所造，位於長安的未央宮殿北。

註：「賦、頌、箴、論」，皆為文章體裁格式名稱。

註x2：「綴」，裝飾、修飾。

「篇什」，《詩經》中的雅、頌，大多十篇為一什，後稱詩卷為篇什。

註：「靡麗」，精美華麗，指文采富麗。

註：「珍羞」，同「珍饈」，珍奇美味的食物。

註：「綺」，有文彩的絲織品。

改編自 《玄怪錄》

原文：

《玄怪錄》．卷二．柳歸舜

吳興柳歸舜，隋開皇二十年自江南抵巴陵，大風吹至君山下。

……

即有紫雲數片，自西南飛來。去地丈餘，雲氣漸散，遂見珠樓翠幕，重檻飛楹，周匝石際。一青衣自戶出，年始十三四，身衣珠翠，顏甚姝美，謂歸舜曰：

「三十娘子使阿春傳語郎君：『貧居僻遠，勞此檢校。不知朝來食否？請垂略坐，以具蔬饌。』」

即有捧水精床出者。歸舜再讓而坐。阿春因呼鳳花臺鳥：

「何不看客？三十娘子以黃郎不在，不敢接對郎君。汝若等閑，似前度受捶。」

有一鸚鵡即飛至曰：

「吾乃鳳花臺也。近有一篇，君能聽乎？」

歸舜曰：

「平生所好，實契所願。」

鳳花臺乃曰：

「吾昨過蓬萊玉樓，因有一章。詩曰：

露接朝陽生，海波翻水晶。玉樓瞰寥廓，天地相照明。

此時下棲止，投跡依舊楹。顧余復何忝，日侍群仙行。」

歸舜曰：

「麗則麗矣。足下師乃誰人？」

鳳花臺曰：

「僕在王丹左右一千餘歲，杜蘭香教我真籙，東方朔授我秘訣。漢武帝求太中大夫，遂在石渠署見揚雄、王褒等賦頌，始曉箴論。王莽之亂，方得還吳。後為朱然所得，轉遺陸遜。復見機、雲制作，方學綴篇什。機、雲被戮，便至於此。殊不知近日誰為宗匠？」

歸舜曰：

「薛道衡、江總也。」

因誦數篇示之。鳳花臺曰：

「近代非不靡麗，殊少骨氣。」

俄而阿春捧赤玉盤，珍羞萬品，目所不識，甘香裂鼻。飲食訖，忽有二道士自空飛下，顧見歸舜曰：

「大難得！與鸚鵡相對。君非柳十二乎？君船以風便，索君甚急，何不急回？」

因投一尺綺曰：

「以此掩眼，即去矣。」

歸舜從之，忽如身飛，卻墜巴陵。達舟所，舟人欲發。問之，失歸舜已三日矣。後卻至此，泊舟尋訪，不復再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