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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8/02 15:23:52瀏覽450|回應0|推薦1 | |
這個海域經常傳出奇怪的事件。 如果說偶爾有漁夫落水失蹤還算正常,但是到目前為止一年內已經連續失蹤了五位年輕力壯的漁夫就很詭異了。附近的漁船早將這區域視為警戒,紛紛避開在這海域裡作業只剩一些不怕事的會偶爾經過,浩瀚無限的海洋自古以來因為人類無邊的想像力各種傳說和異象都令人感覺無由來的恐懼,對於海上各種奇異現象漁夫們都寧可閃避開來而不願去觸犯,畢竟在湛藍深黑的海底裡有著太多無法解釋的故事在裡頭默默進行著…。 *** 費雪有著一身帶著珍珠光澤的藍色鱗片,它的尾鰭修長還延伸著兩條細軟骨在尖端上,看起來像是繫了兩條透明緞帶般使它游動起來特別優雅溫柔,費雪不算是這裡最美的一條魚,因為比起獅子魚的多層次荷葉紗裙和海鰻的纖長羞澀,它並不算具有風格特色,但是從小在溫暖熱鬧和資源豐富的海域生活並不缺乏食物和關愛,所以養成了它稍帶驕縱的個性,費雪高傲的視線從未將身旁的魚兒收納進眼底而且常常因為自己的固執而意氣用事著。 自它幹了幾次那樣的事情後原本就稀少的朋友都再也不願意和它接近了。第一次發生時它在某個圓月的夜色中偷偷浮上淺海,透過海水的微藍遮罩它的透明眼珠子始終無法離開一個倚靠在船邊抽煙的年輕人身上。 費雪大膽游近船身,迷戀地望著男子的輪廓,他直挺的鼻樑和微揚嘴角,身上一塊塊結實黝黑的肌肉,髮絲因為汗水而曲捲緊貼在額頭上…費雪認為在它的世界裡沒有一隻魚兒能比的上眼前這個人類的俊美,費雪的呼吸急促了,嫩紅色的腮肉因為急促而若隱若現,它不斷的躍出海水想更靠近男子一些,甚至不在乎背上的鱗片就要因為太常離開溫柔濕潤的海洋羊水,而乾枯失去珍珠光澤…。 幾次奮力破水後那個男子看見他了,費雪開心用力擺動著魚鰭,但是那男子卻臉色驚慌的後退接著機警地抓起身後的魚叉,費雪張開嘴想告訴他自己並沒有惡意,但是發出來的聲音卻只像是用刀子刮在玻璃上頭般的怪異高揚音頻。 男子將魚叉拋過來,費雪奮力一騰,就在最貼近那男人的臉龐時轉身將他銜下拖進海裡,男人還來不及尖叫就已經被巨大藍色淹沒,表情恐懼地不斷伸展四肢翻動想浮出水面,只是費雪因為終於可以靠近他而忍受不了讓男子脫逃游出海面並從此遠離的事實,它輕鬆的將男子攔截住,不斷貼近他的臉告訴他關於自己的愛意,直到男子將身體裡的氣泡吐絕,停住了掙扎滾動和臉上的無盡惶恐…他是因為費雪強烈愛情而死亡的第一個男人。 接下來的日子裡費雪一再地試著想將男人當成寵物般養在自己身旁,只可惜沒有一個男人能在它身邊活超過五分鐘…它不甘心且衝動,連朋友的警告都不理會,一個又一個的將男人拖進海裡然後看著他們氣絕冰冷,直到這血腥海域再也沒有人願意闖進,寂靜地像沉睡了千百年的古墓墳場。 為了尋找愛情,費雪不顧一切大膽的游到海岸附近,遠遠的,它看見沙灘,澄黃的沙灘是因為夕陽的著色,那一整片貝殼的屍體啊…在它眼裡一點也不覺得由珊瑚和貝殼碎片堆成的沙灘塚會有多美麗和浪漫…它無趣的在原地繞來繞去,吃了一些海草碎屑和幾隻小蝦,突然覺得有什麼似的,它又浮近了海面清楚望見在那沙灘上多了人影,一個膚色黝黑個子嬌小的婦人和她手推著的輪椅上一個表情黯然的男人。 那男人的抑鬱震撼著費雪。他清瘦蒼白的臉頰顯示已經生病了好長一段時間,身上乾淨的白色襯衫被夕陽多塗了幾筆菊黃,手上輕握一本詩集眼神不斷眺望著海洋的盡頭,似乎期盼著那海平線上會走出來他這生唯一的最愛…那樣真情無悔的表情第一次觸及到費雪最深的情慾,因為不斷襲擊上腦門的高潮叫費雪全身顫抖著,連尾鰭的兩條絲帶都不自主給震的像是要將柔和的海流切鋸開來。 費雪想要他!如此的想要!! 它奮力游近岸邊,幾乎將自己半裸露在要命的熾熱空氣當中卻仍然無法碰到他,甚至試著不停跳躍翻滾著也無法吸引男人再多靠近海水一點點,事實上,費雪根本無法接近一個坐著輪椅且只能待在乾燥沙灘上的男人。 費雪試了又試,直至精疲力竭便無力的隨著潮浪將他和身旁的斷根海藻碎屑一齊飄遠,每當它恢復了少許力氣便又固執的朝那沙灘游去…這次愛情襲來的深刻且痛楚,那股源源漲滿的思念叫費雪冒著危機日復一日在淺海邊尋游等待,直到有天,那男人不再被推著到沙灘散步了,而費雪也耗盡了自己最後的一滴愛情。 費雪就這樣寂寞了好久。 朋友不肯接近它,海面再也沒有樂趣可尋,於是它便常常往更深更黑暗的海底去旅行,在那裡只有點燈游走的安康魚經過時才能稍微看見周圍,到處滿佈著像是延長到天際的巨形海草,四周溫度越是接近心死的寒冷,費雪便越覺得是在呼應自己的感情,它心想就這裡吧!就在這裡躲掉自己的人生吧!反正在這世界裡它的愛情永遠不可能會存在的…於是費雪傷心的哭了,這是驕傲的它第一次哭泣,不過也沒關係,除了剛剛那條陌生安康魚沒有誰會看見它,於是它放聲大哭,眼淚不必擦拭,因為淚是喝進腮裡的海水,哭出來便融化在周圍的黑暗當中,所以魚的眼淚也該是鹹的。 *** 「你在哭什麼?」一股沉沉的聲響從背後傳來。 費雪嚇了一大跳,回頭尋找聲音的來源,黑暗中什麼也沒有,只剩一雙躲在暗棗綠海草堆中的琥珀色眼珠。 「你在哭什麼?」那聲音又問了一次。 費雪想逃走可是一點也使不上力氣來。 「你是誰?」費雪小聲害怕的問。 「你又是誰?跑來這裡哭哭啼啼擾人清夢…」 「對不起…我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躲起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這裡…」 琥珀色眼睛眨了眨:「你不屬於這裡的,快走吧!」 「我連這裡是哪裡也不知道…」 「這裡是我的收集場,有太多尚在研究中的危險物品,陌生人是不准進來的。」
費雪張大眼睛仔細瞧了一下四周圍,果然在附近的海草隱密處都塞滿了物件…一些沉船上的儀器、杯碗、罐頭,費雪一輩子都沒見過的奇特鮮豔海貝、一些動物骸骨、人類照片、書籍…書籍?是一本詩集!和男人手上一模一樣的詩集! 「這是哪裡來的?!」 「一個女人,照片上那一個吧…他們一起沉下來的…問這麼多做什麼?你該走了!」 「照片…」費雪努力看清楚被海水洗滌浸泡多時而顯得極為模糊的照片:「是我愛的他和…他愛的女人…一雙美麗修長的腿…」 費雪又哭了,因為知道自己的夢如此遙不可及。 「你真的很吵哪!而且還是一條愛上人類的蠢魚!」琥珀眼睜的大大地,顯然被激怒了:「別再哭了!你那樣也不過是將海水吞了又吐罷了!」 「你不懂!雖然只是會游動的冷血生物,可我的情感比你們都要超化的多!像你這樣只敢露出兩隻大眼的魚兒…不!我連你是不是魚都還搞不清楚,你這樣諾弱低等的東西是一輩子都不會懂神聖愛情的!」 費雪發洩似的怒吼著,但當話才剛說完便覺得自己太沒禮貌了,它將魚鰭縮了一縮。 「是嗎?」琥珀眼沉默了好久才出聲:「我對愛情的犧牲和認知比你早的多了…」 然後慢慢地,琥珀眼困難的移出隱蓋著他的海草,那是一條龍魚,只是…只是… 「你!」費雪幾乎不忍心去看清楚龍魚的完整形象:「你有…天哪…我的天哪…是一雙腳!!」 龍魚拖著沉重又癱瘓的一雙腿在尾端,全身鱗片像是腐爛著的凌亂附著在皮上,幾處新舊傷痕似乎是別的魚向他攻擊過,傷口潰爛著幾乎是不可能會復原了,最可怕的是龍魚沒了尾鰭,拖著的那雙腿也因為長年無法作用而萎縮、乾枯著…這個不人不魚的模樣著實嚇壞了費雪。 「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會如此不堪?」 龍魚辛苦的用鰭推動自己,慢慢挪到費雪身旁:「這就是代價…愛上人類的代價…」 費雪閉上眼睛撇過頭不忍心再看它:「我的天哪…」 「我花上半輩子的時間越過另一個海洋,尋找一個可以實現夢想的海貝,我找到了,它可以讓我蛻變成一個人類,但是只有三分之一的機會成功。」 龍魚冷冷的看著費雪:「像個人類般活著、不死不活…和完全的死亡。」 「它在哪裡?那個有魔法的海貝在哪裡?」費雪亮起眼睛,顯然只聽見了最前面一句話。 「不害怕嗎?也許你會死亡或是像我一樣不魚不人的活著?」 「但我也可能有機會在岸上和他一同欣賞落日!」 「不知死活的傢伙…」 「與其生活在沒有愛情的冰冷海底一輩子,我願意冒險!告訴我!親愛的龍魚!那海貝在哪裡可以找到?」 龍魚深深嘆了口氣,再次移動魚鰭將自己的殘敗軀體縮回隱密的海草間,直到他完全消失在暗色裡之前終於開口說了最後一句話:「往西…朝著太陽死亡的方向找過去…」 *** 費雪堅定的朝著落日游去,好幾年了,它穿過整群南移的烏賊身旁、在珊瑚間詢問忙碌的小丑魚、逃過巨鯨的張嘴呼吸、尋過沒有底的海溝、閃過像一層層透明沙簾的水母陣、在寄居沉船的海蝸身旁休息…在疲倦的躍過最後一個海溝後,似乎想找到魔法海貝已經毫無可能。 費雪閉起眼睛讓海波雲包圍著它,沒力氣了…再也沒力氣找尋下去…這裡的海水真是溫暖,暖暖地包覆著它的疲倦身體,費雪睡著了這樣漂浮並沉睡著,也許,就這樣結束了吧…費雪在失去最後一滴意識前想著,結束我這苦難的一生吧…。 一股強烈的刺痛終於驚醒費雪,它張開眼用力抖動了身子,抖掉了一隻正咬著它的小蟹。 「該死!!」費雪反身想將小蟹吃進嘴裡。不過小蟹運氣好躲過了攻擊,慌慌張張的往下潛逃,費雪本能反應的直追跟著向海底而去…。就在深到幾乎無法承受壓力的地方,費雪弄丟了小蟹卻瞥見一個躺在海底面的玻璃海貝。 「是這個!」費雪高興的銜起標示著船醫務室用的玻璃藥瓶,裡頭還存留著幾個膠囊。 「是龍魚說的魔法海貝!」 它興奮地將鏽蝕的蓋子用力咬開,膠囊從玻璃罐貝殼裡浮了出來,費雪在吞下膠囊前想起龍魚的模樣,稍微的,只是幾秒間它猶豫了,然後就立即張嘴將膠囊服下。 痛苦來了。 它藉著想像和男人在沙岸旁手牽手散步的模樣來忍受錐心刺骨之痛,魚鰭緩緩伸展,多歧的魚骨變成手指並開始長出紅嫩的肌肉和雪白肌膚,它想見了如何用這雙手來輕輕撫摸感覺男人的臉頰和鬚根…藍色魚鱗變成了烏黑頭髮﹔是帶著珍珠光澤的柔軟髮絲,它幻想這長髮將服貼在男人的胸膛媚惑著男人的慾望…尾鰭長成了雙腿就像它原本的緞帶一般纖長優雅,它忍不住希望現在就與男人做愛,將這雙長腿溫柔的纏繞著男人…費雪看著自己的身體在變化,痛苦,像整個海洋一般巨大的壓制在它身上,喜悅,是因為夢想即將成真…。 變化整整持續了難以記數的漫長時間,費雪捲著身體,全身因痛苦和喜悅而同時存在而顫抖著,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它感覺自己的腿能踢動了!手也能滑動了!只是就像初生的嬰兒一般,必須不自然的學習著如何操控身上的複雜肌肉…突然,它掙扎著扭動軀體似乎是在練習,但是臉上表情卻因為無比痛苦而顯得異常慘烈扭曲。 喔!不!不!不!! 費雪原本紅嫩的腮肉開始慢慢變成赭色並隱入胸腔當中,成為一個呼吸氧氣的肺臟,這時,它完全變成了一個女人,但是也同時失去了魚的權利。 海水從鼻子和嘴巴用力的灌進肺腔,壓出體內僅存的氧氣,它遲鈍的擺動著手腳想要往上游動,可是它已經沒有了鰭和屬於魚類的肌肉,只能止不停的往下沉…往下沉…。 女人張著嘴發出刀子刮過玻璃的聲音,然後吐出氣泡來,就像之前被她銜下海裡的每個男人一樣,沒有活超過五分鐘。 ***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放下手裡的詩集,轉頭望向窗外的海景。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瘦小黝黑的婦人正專心抹著男人的辦公桌,聽見說話聲馬上小心地抬起頭來。 「妳記的前幾年我還可以出門時,到海邊看見那條藍色的魚嗎?」 婦人點一點頭。 「我夢見那條不停跳出海面來像是在打招呼的魚了…」 婦人沒回應繼續做回手邊的工作。 「我夢見…」男人眼裡映著湛藍海洋波浪的細緻線條:「它變成了一個很像我妻子的女人模樣…在海底…」 婦人端著水盆沉默的走出房間,她不想聽,因為主人一會兒又要傷心的哭了,這情形她已經見過幾百次連憐憫都已經麻痺。 「在海底…跳舞著…跳舞著…」 這是她闔上門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2002/6/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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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