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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09/11 17:33:57瀏覽395｜回應0｜推薦1 | |
| [南安瀑布]
我與在三個月前也已退休的丈夫，幾乎每日清晨會來到這個瀑布。我們的目的是想在原始樹林內，呼吸清新自然的空氣，藉由放鬆身體的柔軟體操，將包括雜念和身體內的毒素一併新陳代謝，為一天的開始貫注甦醒的活力。 到達這個風景點時，我們會將車子直接停在路邊的休憩看臺旁，然後就在臺上各自運動。因為山勢的角度，早晨於看臺上可以完全地曬照到陽光。我們從入秋後來到此地，都會將手腳的衣褲撩高，好讓陽光能在我們的身上充分製造養份。 站在看臺上，向西就是攬抱著瀑布的青翠山巒。藍天白雲下的小山坳，將一處入內才知別有洞天的小桃花源蘊藏於蓊鬱的綠意裡，但大方地留有一條筆直的小徑，讓有心人方便一親芳澤。 面向小徑的左邊是一小段標示「落石區請快速通過」的山壁，各種溫熱帶闊葉林的樹木與草禾，並形態優美的蕨類和苔蘚，在巨石四週和石椅附近恣意生長；而蜥蜴爬蟲、蜘蛛蛾蝶、豆娘和鳥類，喔！對了，還有成群結隊的獼猴，數不完的動植物，更是以此地為它們的理想棲所。 曾經有一大家族的獼猴，近三十來隻，一隻一隻地，大大小小，一邊前進一邊睇瞧著我們，在我們頭上樹木間跳躍，橫跨過溪流去到對岸，那模樣實在滑稽可愛。最讓人感到興奮的是，有一次我們還見過一隻漂亮的黃喉貂，動作迅速敏捷地從對面的九芎樹下竄出，悄無聲息地跑過溪床，鑽入小路盡頭的岩石後。後來也有好幾次，發現黃喉貂約七八隻家族在公廁旁垃圾桶翻找食物，我們覺得好幸運，但更覺無奈。 在看臺時，偶爾仍會有其他的車輛經過，我們到達後就逕向小路走去，站在一棵由溪畔向流水上方側生的，仍能曬照到陽光的山黃麻旁運動。山黃麻地衣斑駁的身上還長著整齊的土馬鬃，於逆光的晨陽裡甚是好看。我們還好幾次曾經趴伏在小路的木柵欄上近看長腳蜘蛛，像是在跳曼波舞或華爾滋，雍容優雅地沿著木柵欄慢慢地走過。 「唉！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將這裡的美，貼切地寫出來啊？」 我的丈夫時常立在這一棵如一尊羅漢伸展肢體的山黃麻旁，環顧著四週水域明麗的山景，如此語重心長地感嘆。 溪流裡清澈潔白的水勢鎮日淙淙作響，我有時會納悶，這麼大的水聲已然應達噪音的等級，為何聽來是如此悅耳動聽？水聲百聽不厭，甚至有安神的奇特療效。 「啾……。」一聲如幼鳥的尖銳叫聲，又從溪中不知何處神秘的旮旯發出。 「那是什麼鳥的叫聲啊？」 我每次聽到這樣熟悉的羞怯鳴音，就會故意忘記問過，又再問我丈夫一次。 「那是斯文豪氏赤蛙的叫聲，聽起來很斯文吧？」 丈夫也故意忘記過回答，又再回答一次。 溪流裡各式各樣大小輪廓崢嶸的岩石，亂中有序地羅列雜陳，相互扶持也相互堆疊傾軋。他們的身上除了無時無刻披穿著冷冽的溪水，金黃色的陽光也來照曬。水鳥飛臨高處巡弋領域，鉛色水鶫雄鳥一開一闔展露銹紅的尾羽。紫嘯鶫尖銳的哨音抖落了紅葉，他將自身藍黑色的身姿，飛掠過藍黑色的石影，隱形般地消失在藍黑色的樹蔭理。 我尤其喜看溪中岩石上零亂散佈的落葉。不知什麼緣故，總覺得落葉也懷藏著什麼心事，在被山風吹動，隨著溪水流走之前。 碧綠的淺潭裡有小魚優游，水波粼粼，樹影遮掩搖曳，光影忽隱忽現，一切彷彿夢境。 「唉！到底要怎麼寫，才能將這瀑布的美，忠實地表達出來啊？」 我的丈夫近來睡前回想一日的經歷，或凌晨還在床上惺忪囈語時，常常如仍在瀑布時那樣的感嘆。我的丈夫是一位詩人。 若是早晨下雨無法外出時，我的丈夫只好在二樓書房裡踱步。我注意到他會常常走到陽臺上，望向南邊瀑布的方向，好似在確認那裡的天空是否已經放晴。 有一天清晨，秋陽高掛，萬里晴空，我們一如往常又在瀑布下做著深呼吸的動作。我看著在原地輕輕左右踏步的丈夫，會先低頭將雙手按壓於小腹，然後刻意嘟起嘴唇卻是用以擴大鼻腔吸氣，慢慢地同時抬頭雙手向上高舉過頭，形成一個仰望瀑布的圓弧。他彷彿也像頭頂的樹冠，將這一方除了我們之外別無他人的小天地，擁抱在胸前，穩當而且滿足。接著他又緩緩於吐氣時將雙手再放下按住腹部，低頭原地踏步。這個動作，他會重複好幾次。 每一次我總覺得，我的丈夫像是貪婪地想將整個瀑布的空氣吸盡。 我不經意轉身時看見，小路入口處，在一片逆光透亮著層層鮮明綠色枝葉的步道入口，走來了四個全身穿著乳黃色柔棉長袖衣褲的三女一男。他們的體形皆微胖圓滿，中等身高面帶微笑，從容不迫地輕輕點頭經過我與丈夫身邊，走向了瀑布下小路盡頭，開始仰望欣賞著瀑布。 他們靜默低首雙手合十於胸前一陣子之後，開始跳起蓮花的舞步與手勢。我的丈夫與我見狀感到好奇，於是停止了一切動作，只是微微擺盪雙臂開始察看。 我們看見他們墊起了腳根，側身彎腰，雙手一高一地放鬆下垂。當他們的腳尖如芭蕾舞者點踏時，從如尊者瀑布高處奔騰而下的強勁水流，更加地強力開始潑打底下的巨石，濺起了更洶湧的水花。水霧於岩石上在陽光的照射下形成了一道七彩水霓，水聲喧嘩，鼓譟應和。七彩霧霓隨著風勢忽現忽滅，身穿乳黃色衣褲的三女一男臉上也暈透著紅光。他們起身雙手上下柔軟地交替揮舞，如花瓣打開又闔上，像山風一波一波吹送；山風將水霧吹向峽谷，他們不停交錯的手於胸前，在頭上依然溫柔地盛開與閉合，整個山谷裡的水霧飄揚向太陽升起的溪口，無數小水珠在晨光裡疏密聚散，悠悠恍恍……。三女一男舞者又以雙腿左右交替下壓，又低頭抬頭雙手不斷上下交替拉伸臂膀時，我們看見溪谷的樹木隨之款款搖擺……。籠罩溪谷的水霧婆娑，水音喧騰嘩啦，有些落葉就這樣被吹向天空，不見了蹤影……。 當我們回神再次注視他們時，只見這三女一男已面向瀑布，再次低頭將雙手合十於胸前。如此靜默數分鐘後，就不發一語地從容離開。我和我的丈夫，目送這幾道乳黃色的身影漸漸消失於陽光越發豔麗刺眼的小徑入口。 我們兩人互看許久，相互懷疑方才是否有那麼一刻鐘的時間，消失在我們的記憶裡。 「真不知道該如何將瀑布的美寫出來啊！」 之後我們依然經常來到瀑布，但再也未聽過丈夫如此說。 （2018.11）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收錄於獨立出版黃里詩文集《聚焦的渲染》城邦印書館2019.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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