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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07/17 11:05:01瀏覽463｜回應0｜推薦3 | |
| [小說] 兩個世界（更生日報副刊2019.01.21）
兩個世界 大海，東海岸一望無垠的海洋，今日水面出奇地平靜。沒有冬天逐漸強勁的東北季風來侵擾，沒有明顯起伏的波濤 ，也看不見任何的船隻。海洋在早晨明麗的陽光照射下，只有微微晃蕩的慵懶感受。粼粼的波光像極了珠寶煥射的光澤 ，一大片如潔白柔軟絲綢的鋪展，讓人完全忘卻海面下奔流的洶湧暗潮，強烈迴轉的漩渦，魚族仍時刻必須躲避凶狠的掠食者追獵；日益惡化的環境污染，快速壓縮魚族生存繁殖的資源空間。 水面上下宛若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個似是虛幻的美好天堂，一個是恐怖的醜陋現實。 「艾芛，妳看，外面的大海好漂亮啊！好像是學生天真無邪的表情，只有東部偏鄉的孩子眼睛裡才能看到的，那種好像黑色寶石閃耀的神秘。」 坐在窗旁的姣潔教師回頭叫喚時，艾芛教師正低頭若有所思。 她們的遊覽車正在蜿蜒的海岸公路上緩緩前行，一側時而是平坦誘人的海灘，時而是高高垂降的斷崖。 「妳是不是又再想家裡的事了？」姣潔教師關心地問。 同車的學生，有的掛著耳機在聽音樂，有的閉目休息。遊覽車上播放著一部有關職業自行車手的電影，剛又得到冠軍的主角興奮地搖灑著香檳酒在慶祝，其他的學生聚精會神地觀看。 「那海面的確十分漂亮，使我想起小時候住在海邊的漁村生活。因為從小必須每天辛苦地勞動，到現在，我從未認為大海的那一份虛幻的、短暫似假象的平靜，有何美麗可言；對於我嚐盡人生苦難的回憶，又能有幾分的撫慰力量。當你從小未懂事之前，生命活存最基本的溫飽，所有日常的獲得皆必須真實地靠雙手的操作製造，你大概無暇於欣賞那種不切實際的美感吧？」 艾芛教師說完，抬頭看向了窗外海面上那一片不斷向後流逝的美景，無意中發現姣潔教師飄揚著香水氣味的耳後脖頸和細髮一帶的肌膚，如淨白月光布灑在湖面上。 「可憐的艾芛，我想我可能完全無法想像妳幼小時生活的清寒和痛苦。那些小女孩在海岸礁岩上摘採石蓴海菜，大太陽晴天下打赤腳在炙熱的沙灘上撿拾漂流木，或是小小的身軀淹沒於如小山高的破損漁網裡，拿著比手掌還要長的竹板來回縫補。這些畫面我只曾在小時候的繪本童書裡見過。 我想現在的我容易給別人知識豐富的印象，一大部份的原因是我從小的玩伴就只有書本。富裕的父母也從不讓我做家事，只要我把書讀好，他們也早已安排好了我的人生。等我漸漸長大後，我驚訝地發現，並且感到困惑的是，我並不責怪父母為我武斷地決定我自己的命運，而是為什麼我對這一切，一點也不會感到生氣？」 遊覽車抵達了今天他們的戶外教學場所，一處燒製與販賣琉璃珠飾品的小型工作坊。 「同學們請聽我說。」 一位身形修長高挑，兩眼精靈有神，面容因濃烈與昂揚的眉毛，更顯不受拘束之狂野的工作坊指導員開始授課。 「你們在學校老師們應該也有教導過，一個人給人家什麼最初的印象，除了他的穿着之外，還有包括他說的話，所作所為，甚至他寫的字，所謂字如其人。你們寫的字都很工整漂亮嗎？別人跟你剛開始互動時，就是依據參考這些線索，來建立你在他心裡面的第一印象。 等一下我要示範給你們看的琉璃珠製作，也同樣具有這樣神奇的力量。 因為琉璃珠在原住民傳統的文化裡，可以為人祈福保護 。當製作和保有他的人，內心是抱持著謙卑和誠懇的態度，象徵祖靈與天神的琉璃珠就會為這個人帶來好運和平安；相反的，若這個人在製造和配戴琉璃珠的過程當中，是草率或心術不正的，琉璃珠可能就要給這個人帶來教訓和惡運。 所以等一下我示範完畢，同學在自己燒製的過程中，一定要保持安靜。要有虔敬的心靈，全神貫注。你自己創造出來的琉璃珠，可能不一定是最美的，但因為你善良用心的精神，依然會為同學們帶來祝福。」 姣潔教師還沒聽完，就意興闌珊地退出了圍觀的人群，在另一側書架上隨意拿下了一本書坐下來看。她身邊以廢木豎立起來的枝條上，掛滿了一顆顆色彩繽紛的琉璃珠。門外穿透進來的陽光照射在這些五光十色的吊飾上，也將反射的如虹彩般迷離的光譜，投射在姣潔教師白色的衣裙上，但她自己並未發現。 當同學們一個個親自體驗完琉璃珠的燒製過程後，最後輪到了也報名參加的艾芛教師。那一位長相俊美的指導員，就站在她的左後方。 艾芛教師嗅到了一種摻和著海風，以及另一股來自山林的樹木氣味，彷彿從身旁瘦高的指導員鼻孔裡呼出。他引導艾芛教師戴上護目鏡。她的左手先由許多點燃著細孔小火的保溫鐵盤裡，拿起一根塗裹著石棉的細短鐵條，在沾有山泉冰冽清水的海綿上，輕輕滑過幾下降溫後，交給右手。艾芛教師偷看到指導員纖柔玉白的手部，像極了漁網中剛被捕獲的魚體肚腹。她又從保溫鐵盤裡挑選了一條色澤暗黑的石英棒，以石棉細條為中心，一起放置在安靜但持續不斷噴出藍色火燄的鐵筒上加熱。艾芛教師想像著指導員此時的眼光，是否正斜睇著她平凡的已有少許白色細絲的頭髮，以及她微微駝彎的單薄背部，甚至抵達了長期饑苦生就的柳腰。艾芛教師不專心的手部開始顫抖。石英已被燒融到呈現橘紅的熔漿，不規則地纏繞在石棉條上，指導員叫她慢慢地移到一旁已被熨燙焦黑的鐵鉆上慢慢來回輕滾，目的是將琉璃珠整形出一個圓滿的造型。但艾芛教師全身仍然禁不住因指導員的身驅輕輕觸抵在她的臂膀，而開始也逐漸燒燙了起來，額頭冒出了許多汗珠。圍觀的學生們紛紛嘲笑她太緊張。艾芛教師又挑了一根更為細長的藍色石英枝條，開始在已呈扭曲偏斜的琉璃珠上點綴裝飾紋路。因為自己失態的表現，因為學生在一旁的鼓譟，原本預想好的細細流水花紋，竟然被塗抹成如澎湃海潮的，恣意的浪花……。 指導員退後一步宣布，半小時後再來進行手環鏈條的製作。 艾芛教師將自己認為的這個失敗的琉璃珠作品埋入一處細砂盆裡時，瞬間為少女時那一段同樣也是失敗的愛情，暗自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而不遠處的姣潔教師仍然低頭在專心閱讀。 用來燒熔石英棒的瓦斯藍色火燄被關閉熄滅後，屋內因此也變得寒冷了一些，工作檯四周的人群逐漸解散。 「你好，我們工作室對於沒有參與體驗琉璃珠燒製的領隊老師，同樣會贈予一只販賣的產品當作紀念。」 指導員走到了姣潔教師身邊，將包裝著透明塑膠袋的，一條鮮紅色點綴著S型白色條紋象徵美麗的琉璃珠，拿到她的眼前。姣潔教師先是一陣錯愕，很快地就微笑收下了這一份禮物。她拿去給艾芛教師看。艾芛看見後第一個念頭是，早知道就不必自己辛苦地體驗了。 「同學們請再一次聽我說。」 在等待各人親手製作的琉璃珠冷卻時，指導員又分享了他的創業經驗。 「今日你要如何測試自己的琉璃珠的品質呢？我教你們一個非常容易的方法。那就是將你們燒製好的琉璃珠拿在手上，將手平伸出去，然後鬆開你的手，讓琉璃珠自然地落在水泥地上。若琉璃珠因此並未碎裂，表示你的琉璃珠是燒製成功的。」 大海，午後的海面變得灰暗，隨著已漸增強的海風，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面潮浪明顯變得起伏之餘，更增添了一層海水被翻攪掀起的薄霧。 遊覽車回程途中姣潔教師因疲累一路熟睡，艾芛教師則總是張望著窗外灰濛的景色，呆滯的眼神讓人猜不透心裡在想什麼心事。 遊覽車停在一處加油站讓學生下來上廁所時，姣潔教師醒了過來。 「姣潔，要不要測試一下我們的琉璃珠是否燒製成功？」 二人下車走到加油站旁的海岸步道時，艾芛教師提議。原本睡眼惺忪的姣潔教師聽到要玩遊戲，頓時精神又恢復了起來。 「但是萬一 ……？」 姣潔教師擔憂地想說什麼時，看到艾芛已走到斷崖邊的欄杆旁，將手握著自己作的那一條黑色點綴如浪花的琉璃珠，平伸出柵欄內的岩石上。姣潔教師也向前站在她身旁擺出了同樣的姿態。 「一，二，三，放……！」 齊聲數數，一同睜大眼睛低頭看著兩顆琉璃珠碰撞在岩石上後……，兩人相擁旋轉，放聲地開懷大笑。 （更生日報副刊2019.01.21）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收錄於獨立出版黃里詩文集《聚焦的渲染》城邦印書館2019.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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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詩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