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穎

當作家有時要遭受一些莫名其妙的冤枉或栽贓。

當你寫外遇問題時，別人就會「關切」地問道婚姻生活還好吧？

當你寫女性主義的議題，別人就會猜想先生是不是對你不好了？

當你寫個愛情故事，別人就會猜疑書中的男女主角是不是以他或她作為藍本？

當你寫特種行業的真實生活時，別人就會好奇你是否真的做過那一行，不然怎麼對細節這麼了解？

當你筆端稍稍流洩出倦怠之意，別人就會說你江郎才盡了。

當你寫幾個字發洩一下當作家的難處，別人就會以為你在指桑罵槐了。

求學時代讀文學作品時，最討厭看到用筆名發表作品的作家了；害得學生們一來要讀懂作品的內涵，二來還得考證作品是否真為某某作家的既定風格，繼而推斷其真實性，白費了好多好多功夫。

但如今總算明白了緣由，原來呀，有些時候並非作者自願性地故弄玄虛，而是為了避開無聊人士的騷擾呀！

最好的情況是能擁有廣大的讀者群，但沒有人知道你就是那個胡說八道的對象，像個藏了身的隱形人，穿梭在天上人間自由來去，不會驚動任何一個人；就連家人也不讓看作品，免得大白天裏疑心生暗鬼，影響到日常生活的和諧。

搞笑又無厘頭的人，在知道別人的職業是作家後，會自動搖身一變成為女主角，也不管跟人家熟不熟，就將自己的私密情事一股腦兒倒出來，還八珍地擺起 pose 硬要人家將她寫進書裏去，像追著攝影師一定要幫她拍雜誌封面照般，既騷包又古靈精怪。

嚴肅又霸道一點的人，會給作家上「人生大道理」的課，尤其是年紀大的人，會大言不慚地要求作家將他過去打戰掙扎求生的刻苦歲月寫進書裏去。

八卦一點的人，會自動變成天橋底下的說書人，讓作家好似進了客棧，倒壺酒、咬幾顆花生、啃幾隻雞腿，聽他們敲鑼打鼓哎聲震天的故事，有的是真人真事賺人熱淚，有的是源自小說情節，有的是報紙雜誌影劇版加油添醋，甚至連路人甲乙丙丁的私事都抖出來。

其實，作家的身份很古怪，他們不必朝九晚五打卡上班，不注重穿著打扮、看起來吃飽閒閒沒事兒幹，態度高傲神秘又死不肯開金口；其實他們金口一開就會破功（寫作的用字與說話的用字不同，需要長期修練才可得），其實他們日夜顛倒、作息不定，腦子裏常常上演比星際大戰還精彩的畫面，長期失眠是正常，有幸睡得著、作成了夢，但就連夢也是彩色驚奇的情節延續，倒楣點的會為了一個情節勞心勞力、失眠失戀、寢食難安，慘一點的甚至會因為常常一時恍神得罪旁人而不自知。

司馬中原曾描述作家是「站在溪流中的石頭」，上半身要入世生活、體驗人生、經歷風霜，下半身則浸在水中，思考沈潛、砥礪磨練、激盪刻劃。

寫作是很辛苦、很孤寂的工作，外行人不了解沒關係，但最起碼也給予他們少少的尊重與行動思想上的自由吧！

寫作是一種藝術，一種結合了思考能力、表達能力、與語言能力的藝術。

但，什麼是藝術？有位西方作家說道：“Art is not the expression of personality but an escape from personality.”（藝術是一種人格的逃避，而非人格的展現。）

也許作家想要表現的事件無法以笨拙的口才來形容，所以只好逃避到紙上藉由一支利筆來陳述；利筆比口才還要可怕，因為筆端的話語可以流傳百世，而再好的口才也只能存在於當下而已。

寫作的藝術性質由此可見。

楊絳曾寫道：「作者創造的人物和故事，離不開他個人的經驗和思想感情。這話當然很對。可是我曾在一篇文章裏指出：創作的一個重要成分是想像，經驗好比黑暗裏點上的火，想像是這個火所發的光：沒有火就沒有光，但光照所及，遠遠超過火點兒的大小。創造的故事往往從多方面超越作者本人的經驗。要從創造的故事裏返求作者的經驗是顛倒的。作者的思想情感經過創造，就好比發過酵而釀成了酒；從酒裏辨認釀酒的原料，也不容易。」

藝術創作者在作品中表現出來的不盡然全是他們個人的、私密內心裏的世界，有的是對週遭人事物或大環境的反省、有的是在別人的藝術作品中得到的靈感轉現、有時只是逃避現實世界一條省油的路。

讀者若還是老套地以作者的生平事蹟去印證作者想像出來的世界顯微，往往只有更加迷失的份兒了，同時在審視作品時也會因為侷限在探討作者的內心世界，而失去那種初次接觸作品的震撼和純真的美麗。

大文豪絕對不是一日造成的，寫作是需要長時期磨練的功夫，體驗人生、察言觀色、觀摩作品、搜集資料、消化思考、精雕細琢等，種種準備功夫都是極盡耗費心神與時間之事，作家們也需要掌聲與鼓勵；所以下次當你在閱讀作品時，千萬不要想得太多，只試著從文字上去體會就足夠了～千萬，別再為難作家了！

P.S.: 曾在飛機上丟了一本記滿標點、劃線、感想的書，結果回頭再找時，航空公司問我「失物的價值。」我說：「一本書的定價當然不貴，但我的筆記才是真正有價值的呀！」結果當場被質疑神經有問題，書當然沒找回來啦～才一本書而已，算什麼價值，人家航空公司只幫有錢人找鑽石而已啦！

【作家的難處】／方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