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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12/03 12:18:53瀏覽60｜回應0｜推薦0 | |
電梯是個奇妙的裝置，把人從一個空間送到另一個空間。看似同一扇門，一進一出卻來到不同樓層。
大多數的電梯關上門後就看不見外頭，只能靠身體感受到的重力變化，察覺自己是否正在移動，是上升或者下降。也有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外面風景的電梯，但畢竟少數。
當你身處電梯之中，真的知道自己將被帶往何處嗎？
葉樹生停好車後，點了根菸。
眼前是一棟怪異的建築物。沒窗子，也看不出樓層，建築物外牆沒有任何裝飾或點綴，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大塊長方體的水泥柱。
超大型墓碑？有這種感覺。
幾天前，他無意間在網路上看到一則廣告：
【高科技觀落陰──運用奈米滲透與量子交換最新科技，結合宇宙心靈能量技術與高效能磁場轉化設備，突破陰陽界限，讓您無遠弗屆，想去哪就去哪！想看誰就看誰！意者請洽TEL：XXXXXXX】
這倒新鮮，把科技運用在觀落陰上，那會是甚麼情形？葉樹生撥了通電話，對方就約他來到這裡。
一般人見到這種廣告，大約置之一笑吧。可是葉樹生不同，他有非常想見的人。那人名叫游太和，是葉樹生的生死之交。
他們是在監獄裡相識的。
當年葉樹生因為懷疑賭場的荷官作弊，爭執的時候失手殺了人，被判刑入獄，他那時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小混混，而游太和已是黑道上響噹噹的人物。
他倆住同一間房，一見如故，結成了拜把兄弟。
在監獄裡，游太和非常照顧葉樹生，替他擋下了不知多少攻擊與災難，甚至曾經在一次激烈衝突中，為了救他切斷一根手指。這份恩情葉樹生一輩子都忘不了。
出獄後，兩人攜手共闖江湖，打下一大片地盤。
然而游太和這人生性飄泊，不喜歡安逸的生活，即使成為黑道老大仍然到處惹是生非，每日縱情於聲色犬馬之中。葉樹生則大不相同，年歲漸長的他非常善於經營事業，自從有了自己的幫派組織，他就專心地將組織壯大，廣闢財源。久而久之，葉樹生成為教父級的大人物，游太和卻仍是個江湖浪子。
由於兩人個性與處世態度的不同，因此漸行漸遠。幫會裡許多人看不慣游太和恣意揮霍與任性妄為的作風，紛紛向葉樹生表達不滿。為了解決組織內部矛盾並且鞏固自己的領導權，葉樹生只好狠下心來，決定將游太和逐出幫會。
多年後，葉樹生厭倦了黑幫生活，萌生急流勇退的念頭。就在這時候，幫裡的叛徒勾結敵對組織發動攻擊，幾乎將葉樹生逼到死路。
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游太和回來了。
他對葉樹生沒有一絲怨恨，還在危急中救了他一命。
「作兄弟是一輩子的事。」游太和說。
葉樹生感動不已，痛悔自己當年的無情。
有了游太和的幫助，葉樹生發動反擊，經過了一場又一場腥風血雨的鬥爭終於消滅了敵人，重新鞏固了自己黑幫龍頭的地位。這一次，他要與游太和分享一切榮華富貴，任何人都不能拆散他們。
可惜，游太和遭人暗殺了。
葉樹生悲慟萬分，誓言找出兇手。他下令展開地毯式搜查，但始終查不出凶手究竟是誰。
為了報仇，他甚至不顧眾人反對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喧然大波，無論黑道白道，人人自危，只要有一絲嫌疑他都不會放過，好不容易平靜的江湖又再度動盪起來。
這樣鬧了許多年，「刺游」的凶手卻始終沒能找到，動亂也漸漸歸於平靜。
人都是健忘的，黑道也不例外。然而只有葉樹生一人並不死心。他轉而向靈媒求助，希望游太和的鬼魂能告訴他凶手是誰。他跑遍了各處找了不知多少靈媒，可以觀落陰的地方也幾乎都去過了，始終沒有成功。就在他快要放棄時，看到了那則廣告。
他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來到這裡。
進門後，大廳也如同建築物的外觀，毫無裝飾。無論地板、牆壁、桌椅，全是赤裸裸的水泥塊。
辦公桌後方一位穿黑西裝的男士，手裡拿一記事本，一見葉樹生上門便迎了上來。
「您是……？」高高瘦瘦的男人問。
「我姓葉，有預約的。」
「原來是葉先生，請進，請進。」
高瘦男人將葉樹生讓到水泥椅子坐下，自己回到辦公桌後方。
「先自我介紹。我是關博士，這裡是我私人設立的研究所。我研究的主題是透過心靈能量的物質轉化以及奈米化，配合最先進的量子跳躍理論技術以達到宇宙能量折返在不同時空向量的場域間的轉換與重置。我的研究………」
「別囉嗦了，宇宙甚麼的我沒興趣，我是來觀落陰的。」葉樹生不耐地說。
「嘿嘿，觀落陰找關博士就對了！其實一般坊間的觀落陰，在方法上來說並沒有錯，問題是沒有掌握封閉能量的關鍵技術，所以只能碰運氣，運氣好才有效果。您已經試過很多次吧？是不是都失敗了？」
葉樹生點了點頭。到目前為止，眼前這個高瘦男人還沒讓他產生信心。
「理論我就不多說了，現在讓我核對一下目標資料。根據您電話中的描述，目標生前名叫游太和，黑社會人士。我稍微做了調查，這位游先生曾犯下兩百多件罪案────殺死人數二十七人，輕重傷一百七十四人，走私、販毒、槍械…………嘿嘿！真是不得了的人物阿！」
「這是讚美嗎？」葉樹生冷冷說。
「您可別介意，調查只是為了確定身分，沒別的意思。您知道，古往今來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萬一搞錯了把您送去見不相干的人，您這錢不就白花了嗎？」
「也對。那麼，你打算收多少錢？」
「不貴不貴，一次現金兩百萬。」
「兩百萬？」
葉樹生心想，敢收兩百萬，應該有點兒能耐吧！
「兩百萬是不貴，如果能成功的話。不過要是失敗了，一毛錢都別想拿到，而且，我會你拆了這間鬼房子。」
「保證成功，保證成功。這就請跟我來吧！」
葉樹生跟著關博士走向建築的深處。不久，來到一部電梯前。關博士在牆上按了紐，電梯門立刻開啟。
「請進。」關博士說。
葉樹生昂然進入，卻發現關博士還站在門口。
關博士說：「這部電梯不是上下樓用的，它會帶您去目標位置。請記住！電梯開門後，您只能站在電梯內與您的朋友交談，絕不能出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你的意思是，這部電梯會直接載我去陰間，見到我的朋友？」
「是的。交談結束之後，請按這顆紅色按鈕，電梯會送你回來。」
關博士一臉鄭重地再次叮嚀：「記住，千萬別出電梯。」
說完，關博士再次按了牆上的按鈕，門隨即關閉。
葉樹生的心情不由得亢奮起來，他直覺這次應該會成功。想到待會兒就要見到死去的拜把兄弟，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他感覺到電梯向上移動，不久，又往下，接著居然向右移動！然後分別向各個方向，甚至朝斜前方以圓弧形的路線前進。他覺得十分詭異，想不通這部電梯究竟是依循怎樣的軌道，用怎樣的機械能作如此三度空間式的運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無法預測究竟需要多久時間才到達「陰間」。在密閉的空間做不規則運動，連時間似乎都變得不太確定了。
電梯終於停了。
門自動開啟後，眼前是一個房間。那房間他非常熟悉，是他當年坐牢時的牢房。牢房中央一個人坐在地上，面前擺著一瓶酒，正在自斟自飲。
「太和哥？是………是你嗎？」葉樹生顫聲問。
游太和抬起頭來，看著葉樹生，笑了。
「阿生，你怎麼也來了？快過來，咱們喝一杯。」
「不………我還是站在這邊好了。太和哥，你……過得好嗎？」
「有甚麼不好？唯一美中不足是一個人挺無聊的。你瞧，還記得這瓶酒嗎？」
葉樹生當然記得，那是一瓶1892年份的干邑白蘭地。葉樹生與典獄長賭博贏來的。
「你記不記得當年的賭注是甚麼？」游太和笑著問。
「怎麼忘得了。那天是大年初一，咱們弄了幾瓶酒進來，弟兄們邊喝酒邊賭骰子，結果被巡房的典獄長見到。典獄長說過年嘛，喝酒賭錢無所謂，可是他卻嘲笑我們的酒太廢，賭技更廢，說咱們就是一群廢人。」
「我氣不過，開口向他挑戰。他說不希罕咱們的爛酒，要我拿點值錢的東西當賭注。吃牢飯的能有甚麼值錢東西？最多的就是時間。於是你跳出來，揚言要是典獄長輸了得把珍藏的名酒拿出來；要是我輸了的話，你就自願多坐十年牢。」
「嘿！多虧了你呀，兄弟。你的賭術真沒話說，沒讓我多蹲十年。」
游太和又喝了一杯，大笑說：「不過到頭來，我終究得回到這座監牢，而且真正是無期徒刑哪！哈哈！」
「太和哥…………」
「無所謂啦！我這輩子作惡多端，死後竟沒下地獄，只送我進監獄，已經夠好了。倒是你，活得好好的來這兒做啥？」
「我想問你，知不知道……是誰把你殺了？」
「除了你，還有誰能殺我？」
游太和起身走近電梯，葉樹生不禁後退一步。游太和笑著說：「別怕，我是鬼，進不了電梯的。」
「你怎麼知道……是我…………」
「那天，你從我背後開槍。我確實不知道是誰幹的，糊里糊塗就掛了。可是，人死了以後腦子反而清楚多了，很多事情也漸漸明白了。」
游太和斟滿一杯酒，遞了過來，葉樹生接過喝了。
「人間的事，這裡看得很清楚哩！我看見你殺了我之後，每天晚上都睡不好，白天就疑神疑鬼，身邊沒有一個人是你信得過的。你假借為我報仇之名，剷除異己，才沒幾年就稱霸江湖。你日益壯大，直到再也沒有敵人，才發現真正的敵人每天都在夜裡折磨你────你真正的敵人就是你的良心。」
「後來，你到處找靈媒觀落陰，你想知道，我究竟知不知道是你幹的，我心裡到底恨不恨你。你大概是希望得到我的原諒吧！阿生，兄弟是一輩子的事；一輩子不夠，下輩子還要做兄弟！你說，我會恨你嗎？」
葉樹生不知不覺已熱淚盈眶，他喃喃道：「對不起，太和哥………」
「我真的從來沒恨過你。咱倆個性不同，我做事衝動沒大腦，又愛玩，不像你懂得精打細算又有野心。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你將來一定會是個大人物。咱們個性差這麼多還能做兄弟，不是緣份是甚麼？但我們畢竟不能走在一起，我也知道，自己遲早會妨礙你的。說說看，你是甚麼時候開始想除掉我的？」
「那是………決戰的最後一天。我終於逮到叛徒阿榮，打算親手殺死他。我問他還有甚麼要說的，他只說一句話───可惜『龍頭』不是太和老大。那時我才明白自己不是當大哥的料。我只會令人害怕，卻不像你，打從心底教人喜歡。」
游太和搖頭嘆道：「唉！我不願意當龍頭阿！那是要擔責任的，責任愈重就愈不自由。我成天濫賭冶遊，縱情歡場，就是要讓人知道我無心當老大。那年你將我驅逐出幫，我心裡其實挺高興的。遠離江湖之後我每天都自在的不得了，要不是你有危險，我也不會再來蹚這渾水………」
「太和哥，你真的肯原諒我嗎？我背叛了你…………」
「囉哩八嗦像個娘們！這樣吧！你過來陪我乾三杯，我就原諒你。」說著游太和又坐回牢房中央。
葉樹生記得關博士曾交待，千萬不可踏出電梯一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但他無法拒絕游太和，這輩子欠他太多了。別說喝三杯，就是永遠在這裡陪他也是應該的。
葉樹生步出電梯，在游太和面前席地而坐。
他回頭瞧了一眼，本以為電梯會關上門，但沒有，他放心了。
「這才是好兄弟嘛。來，乾杯！」說著游太和便舉杯：「第一杯，為我倆的友誼乾杯！」
兩人杯子一碰，同時喝光。
「第二杯，為我們曾經有過的風光日子乾杯！」
葉樹生想起兩人叱吒風雲呼風喚雨的日子，不勝感慨。
「第三杯……祝福你往後展開新的人生，找到真正的幸福，乾杯。」
喝完三杯，游太和站了起來。
「走吧，兄弟，該走了，你還有自己的人生要過，以後別再來了。」
「太和哥，讓我多陪你一會兒，我今天不醉不歸………」
「不，你快走，要是錯過這班電梯，恐怕就回不去了。」
游太和送葉樹生進了電梯，兩人依依不捨地告別。
門緩緩關上時，淚水又忍不住地流下。
電梯像來時那樣，輾轉移動。不久傳來「叮叮叮」的聲響，門開了。
葉樹生邊擦乾眼淚邊向外頭走去。
經過大廳的時候，發現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是一位陌生的年輕人。那人突然站了起來，一臉驚恐地望著他。
「關博士呢？」葉樹生問。
「關………關博士已經去世了。你………」年輕人說。
「怎麼回事？才一會兒工夫怎麼人就死了？」
「你………」
「幹嘛一付活見鬼的表情，你是誰？」
「你………你是葉樹生嗎？」
「是阿。」
「你是2017年12月3日進電梯的那個葉樹生嗎？」
「說甚麼阿？我就是葉樹生，怎樣？」
年輕人驚訝地說不出話，只將桌上的日曆轉過來，讓葉樹生看。
日曆上寫著2107年12月3日。
「甚麼意思？」
年輕人大聲說：「史書上記載，本系統從開始運作至今，唯一失蹤的人，名叫葉樹生，失蹤日期是2017年12月3日────我考進本研究所的甄試考題就有這一題。」
三杯酒，竟然過了九十年，原來這就是關博士禁止我離開電梯的原因阿！
大概因為空間不同，時間也不同，在那裡，喝一杯酒的時間等於人間三十年。
葉樹生佇立良久，然後回頭走向電梯。
「喂！你去哪兒阿？」年輕人追問。
「我要回去找我大哥。」
他毅然決然地按下牆上的按鈕，臉上有了幸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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