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字體：小 中 大 |
|
|
|
| 2017/11/21 11:29:01瀏覽33｜回應0｜推薦0 | |
到了進貢的日子。大清早，一輛兩匹騾子拉的大車就沿街挨家挨戶徐行，家家戶戶都得將這個月囤積的食物拿出來放在車上。黃大爺就站在樓頂看台上，遙望這進貢的隊伍。雲海能想像他的痛苦。
載滿糧食的大車，穿過村子後就朝山上進發。押車的是黃家管事老劉，隨後還有謝家的公子、丁家的二爺和曹家的女婿，另外還有十來個壯丁。隊伍最後是雲海和尚與李三。
李三原是極不願意來的，可前一晚雲海在他面前露了一手，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李三心想，說不定今兒個有好戲可看。
前一晚，李三與周二他們幾個聚在一塊兒賭博。周二使詐，李三接連輸了四顆雞蛋，兜裡只剩下一顆。他煩惱極了，因為那五顆蛋是隔天要用來進貢的，要是拿不出來，肯定讓他媳婦痛打一頓。雲海見他愁苦，於是將那顆唯一的蛋取來，用手摸摸。片刻，蛋裡就孵出一隻小雞，再過一炷香，那雞便長大了，當場生下五顆蛋。
「哇！法師，沒想到您還會使妖術！」李三佩服得不得了。
「出家人豈能使妖術？這只是變個戲法兒罷了。」雲海說。
「我看過變戲法，沒有這樣玄的！您教教我！讓我變個幾千隻雞…………」
「哪能無中生有？變戲法只能變出原本有的，這蛋中有雞，雞中有蛋，才變得出來。你要學，也成，跟我雲游個十年，大約便能學會。」
「十年？算了吧！您再幫我多變出幾顆雞蛋才是真格的。」
李三跟在車隊尾巴，緊緊盯著自己那五顆蛋，深怕摔下車破了。隊伍沿著山道愈行愈高，眾人也就愈發緊張，因為那豬妖不知何時會突然出現。上個月，豬妖因為不滿意貢品，嫌少，當場就把隨行的人吃掉一個。這回大家雖然都帶了傢伙，但心裡明白，那豬妖若是發狂拿什麼傢伙都難逃一死。
李三窺視雲海和尚，發現他神色自若，甚至是滿心期待的模樣。李三悄聲道：
「我說，法師阿，我知道您有本事，不過………那豬妖非比尋常，您可要有心理準備才行，到時候千萬別輕舉妄動。我阿三的小命就交在您手裡啦！」
「安心安心。」雲海微笑道。
大約走了一個多時辰，車隊來到了圓石台，眾人就停在赤松林邊歇歇腿。接近正午時分，日光耀眼，山上連一點兒風都沒有，雖然已經是入冬時節，但眾人還是感到燠熱。
突然間，赤松林一陣騷動，遙遙可見針葉如雨一般灑落。大家心裡都明白，卻只能靜待厄運到來。那豬妖有如狂風暴雨，颯然而至，一瞬間便從赤松林中飛身越過眾人頭頂，落在圓石台上。那氣勢就像個飛天大將軍，又像個君臨天下的帝王，站在台上睥睨俗世眾生。
它確實兩腳著地「站著」，雙手插在腰上，威風凜凜。一個三千斤的龐然巨物………不，那是一年前的體重，在雲海看來，這豬妖現在應該超過六千斤了！
豬妖噘著長鼻子，張著大耳朵，小小的眼睛環顧眾人，喜怒不形於色。它的頭頂盤旋著隱隱青氣，青氣中一道白光直衝雲霄。那白光青氣只有雲海和尚看得見。他微微頷首，這妖怪的來歷與他的猜測十分接近。
「啟秉大王，本村的奉獻在此，請笑納…………」劉管事匍匐在地。
「不夠，不夠。上回，我就說不夠，這回怎麼還是一車？唉………非要我下山殺人你們才會明白嗎？我只想吃食，唉，實在不願意殺人的。」
相較於出場的兇猛氣勢，豬妖的聲音簡直是溫柔，甚至是憂鬱的。它的嗓音渾厚，氣息綿長，完全與外形不相匹配。
「你們知不知道，我真得很餓，肚子餓真是難忍的苦阿！」
「大王饒命！最近天候漸寒，村子裡實在需要留些糧食過冬……請大王體諒。來年……來年收成一定加倍奉獻！」劉管事驚慌求告。
「體諒你們？那誰來體諒我呢？你們要過冬，我也要過冬，不是嗎？我住山上比你們還冷。這麼著，你現在下山，叫村長再弄一車食物，其他人就留在這兒吧。天黑前沒看到車，我就把這些人吃了。可以嗎？」
「求大王開恩哪！大王饒命哪………」劉管事拼命磕頭，額頭都出血了。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你不想走的話就留下來吧。誰想替我辦事的，現在可以站出來。」
丁二爺正舉步要邁，雲海和尚忽然出列，上前與豬妖昂然相對。
「貧僧雲海，今日…………」
豬妖立刻打斷他的話頭，道：「自我介紹就不必了，我不想交朋友。你快快下山，叫黃村長送食物來………替我向他說聲抱歉，實在餓得好苦。」
「不會有食物送來的，今日不來，以後也不會再來。連這一車都要原封不動下山。」雲海說。
「你………好，好，」豬妖的小眼中放出令人顫慄的怨毒，冷冷道：「你是和尚，不在廟裡唸佛修行，來這裡降妖伏魔嗎？你的修行還不夠，應該待在廟裡多充實自己的，知道嗎？劉管事，大德寺的和尚怎麼死的，你可記得？」
劉管事趴到鼻尖貼地，顫聲道：「這和尚………我們不認識，他是自己跟來的。大王饒命………」
雲海沒等劉管事說完，便轉身走到車前拾起一枚事物，對著豬妖高舉道：「妖孽！這一車糧食你只能留下這個！」
豬妖定睛一看，雲海手中的是顆柑橘。豬妖當場大怒，霹靂一聲巨響就飛身到半空中。它巨大的身軀遮雲蔽日，在空中一個翻身便迅猛地衝向雲海和尚。周圍人群奔的奔，逃的逃，只見雲海捏了個手印，大喝一聲：「唵嘛呢叭彌吽！」當場佛光四射，祥雲滿佈。
豬妖對雲海的法力視而不見，直撲到雲海面前，雲海轉身避過了。就在兩人交錯的一瞬間，雲海用大拇指在豬妖的天靈蓋上輕輕按了一指，隨即遠遠飛到一邊。
豬妖一口氣衝了十幾丈才止住，回頭一瞧，雲海站在圓石台上微笑看著它。豬妖正要回頭發動第二波攻擊，猛然驚覺不對勁，它頭上的青氣白光已消失無蹤。
「這是甚麼法術？」豬妖的聲音透著無限痛苦。
「大黑天伏魔印，」雲海的雙手瞬間變換六種手印，正色道：「雖然還不能消滅你，但足以讓你明白。回頭吧！妖孽，回頭是岸，再執迷不悟就讓你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
豬妖沮喪中不失倔強，狠狠道：「你………你不是普通和尚，可我也不是普通的妖怪。這回，是我大意了。等我休養好一定會回來找你，你等著。」說完，豬妖化作一道彩虹，朝山的那一頭遠遠飄去了。
回到村裡，劉管事告訴大家事情發生的經過，雲海和尚立刻成為英雄。大家一改三天前不理不采的態度，簇擁著稱讚他，感天謝地，幾個大戶人家爭著請他作客。當隊伍來到黃家那扇紫漆虎面大門前，黃家開大門迎接。
村長黃大爺將雲海迎到正屋大廳裡，堆滿笑容說：「真是菩薩慈悲！來了您這位活佛解救咱們村子，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哪！奉茶，奉茶！」
「村長別客氣，貧僧只不過盡點棉薄之力罷了。」
「哪裡的話，法師消滅了豬妖，可說是本村的大恩人………」
「不，那妖孽其實並未消滅，我只是用法力稍微鎮壓了他的邪氣，不久他的元氣就會恢復的。」
「阿！那麼………」村長的臉上再度浮現了恐懼。
「是的，等他恢復元氣，一定會再來。要想一勞永逸地除滅他，必須有所準備。這次上山，只是確認那妖孽的身分而已，確認了身分，才能準備。」
「那妖孽的身分………」
「他其實不是甚麼豬妖，而是附在豬身上的凶物。古書上有段記載：『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隱賊，好行兇慝，天下謂之渾沌；少皞氏有不才子，毀信惡忠，崇飾惡言，天下謂之窮奇；顓頊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話言，天下謂之檮杌；縉雲氏有不才子，貪於飲食，冒於貨賄，天下謂之饕餮。』這就是所謂『天下四凶』，原本都是聖王之子，是人類。因為他們窮凶極惡，靈性又高，死後元神無法超昇，又不能遁入因果輪迴，以至於附在活物身上作怪。這隻豬妖其實就是饕餮。」
「饕餮？難怪這麼貪吃！」村長憤憤地說。
「說起來，你們也該負些責任。須知這世上凡物都有其福份，因果注定不可強求。就好像這茶杯，有一定的分量，只能注入這麼多茶水，你倒得多了，它就滿溢出來。滿溢出來的茶水，怎麼辦呢？流到地上還好，要是被來歷不明的妖物喝了，就成了非分之茶。村長，這樣說你明白嗎？」
「法師是指………賽大豬？」
「確是！你們那樣供養一隻豬，那豬豈有福分享受？堆積了過多供養，滿溢出來，只是把饕餮之類的凶神惡煞吸引過來。若村長肯聽貧僧的勸告，廢了賽大豬的習俗吧！」
「真沒想到阿！原以為養大豬用來敬神，卻便宜了妖怪，唉………」村長突然想到似地說：「以後，琉璃村再也不賽大豬了！可是，法師阿！那饕餮該怎麼才能消滅呢？萬一它再來………」
「這您放心，貧僧自有治它之道。」雲海笑著起身：「今日使了法力，有些疲累，貧僧先行告退了。可否安排個舒服點的房間………」
「沒問題！恕黃某前幾天招待不周，那時還不知道………劉管事！快叫人打掃上房………」
當天晚上，雲海吃飽了，也洗了熱水澡，而且有個舒舒服服的床可以睡覺，可他翻來覆去總睡不著。難道他擔心饕餮嗎？不，他知道那凶物一個月之內無法復原。那麼他為甚麼睡不著呢？
他起身走到陽台，星光滿天，他俯瞰全村山水良田，一切都沉入安祥靜謐的夜色中。他想，今晚村民終於能睡個好覺了。這時他聽見一聲長嘆。
在這樣安祥的夜裡，是誰在嘆氣呢？雲海伸長脖子探出陽台張望。星光下，有位少女坐在屋頂上，她正拖著腮幫子發呆，黯然興嘆。
雲海的心跳得極快，他不敢相信竟會在這兒與她重逢。
他悄悄地也上了屋頂，輕輕踩著瓦片接近。少女沒發現他的到來。
少女的臉龐依然白淨，長長的睫毛依然動人心弦。雲海像呵護花朵似的，靜靜坐在她身邊，但在他坐下的時候，壓響了一塊瓦片。
少女大吃一驚，差點從屋頂落下去，但雲海及時拉住她的手。
「你…………」少女看清了星光下那張俊美的臉，驚訝道：「真的是你！」
「是我。」雲海微笑道。
「你怎麼會在這兒？」
「半夜睡不著，聽見妳的嘆息。沒想到是妳。妳是黃大爺的………」
「那是我爹。」
「還真巧………妳不是走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回來的。我也不知道為甚麼要回來，離開那間小廟，我一路上心裡怪怪的………」
少女水樣的大眼睛，溫柔看著雲海，雲海有些不好意思，撇過頭去。
「我一回來就聽說豬妖被人滅了，說是一個和尚。我想，那會不會是你呢？村子裡沒有太多和尚………」
「那沒什麼。」
「不，我很高興是你………你救了我們村子，你是琉璃村的大恩人，沒想到你這麼有本事……」少女的眼中有一絲惆悵。
雲海正想說些甚麼，忽然發現從剛才到現在，少女一直緊緊握著他的手。他沉默不言，細細地感受這份甜蜜。不久，少女偎在雲海的肩上，微微發顫。
他將披風披在少女肩頭，少女的髮香隨之飄散。真希望能永遠這樣與她坐在屋頂上。
但雲海沒有忘記自己的身分。他想起自己對村長說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福份，太多的幸福只會滿溢出來，就好像茶杯…………
除非改變杯子。
雲海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定。
第二天，黃大爺差人請雲海去書房說話。
「法師昨晚睡得可好？」黃大爺殷勤地問候。
「託您的福，小僧一夜安眠。」
「那就好，如有怠慢之處法師務必要直說喔！」
「哪裡哪裡。」
「今日請您來，還是想討論討論收伏那豬妖的事兒。法師昨天說要準備，不知道有甚麼可以幫得上忙？需要甚麼武器、法器、鎮邪法寶？或者人手壯丁，只要您開口，黃某一定盡全力辦得妥妥當當。」
「嗯…………這倒好，我正想向您開口呢！不過不是武器人手，小僧想談談酬勞。」
「酬勞？………」村長稍微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笑著說：「那當然，那當然！不知道法師………」
「您別見怪，小僧雲游四海，總需要些許盤纏，否則何以維生？小僧的規矩通常是先收費，後辦事，施主如果擔心小僧拿了錢不辦事，也可以先收一半定金。不過嘛………」
「不不不，我信得過法師，不知道這酬金………」
「難就難在這兒！這回阿，我不想收錢了。」雲海笑得高深莫測。
「不收錢？那怎麼好意思…………」
「我想娶你的女兒。」
雲海說了這句，自己心裡也著實驚跳了幾下。村長睜著大眼，良久說不出話。
「法師您………開玩笑吧？」
「我看起來像開玩笑嗎？小僧對令嬡………真的是……十分有誠意。」
「你見過小女？」
「見過了，在沒來貴寶地之前就見過了。」
「在哪見過的？」
「前幾天，在山上破廟裡。為了避雨，我們在那兒過了一夜。」
「你們…………」
「放心，小僧要是破了戒，還能除魔嗎？」
「唉，這丫頭成天亂跑，竟然跟和尚好上了。這樣說起來，你們是一見鍾情囉？」
「確實一見鍾情。」
「可是，你是和尚………」
「對阿，問題就在這兒。和尚不能成婚，要娶你的女兒，只得還俗了。可我一旦破戒還俗，法力就沒了，就不能再降妖除魔。所以我只好先除魔，再成婚。您意下如何？」
「這………容我考慮考慮………」
「還考慮甚麼呢？大爺，我是真心誠意的。不瞞您說，我原先不是和尚，為了生計才濫竽充數，因此也學了些本領。這些年四海漂泊，浪跡天涯，實在是倦了，好希望有個安身立命的家。我見到她的第一面，就知道自己漂泊的生涯要結束了。她是我夢寐以求的女人阿！大爺，求求您成全我吧！」
黃大爺左右為難。眼下不答應他，萬一那豬妖回來了怎麼辦？這和尚一表人才，見識不凡，的確是個好青年，配得上自己女兒。然而，論起出身家世，他畢竟只是一介窮酸浪人，怎能當我黃家女婿？況且，早與丁家訂有婚約，許配給丁家二少爺…………
「這事兒，我得與內人商量商量，畢竟是婚姻大事，也得問問月牙兒自己的意思。」
月牙兒………雲海這才知道那少女的名字。他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唸她的名字，每唸一遍就多一分甜蜜。
|
|
| ( 創作｜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