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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20 15:55:05瀏覽403|回應0|推薦0 | |
從前我念大學的時候,女生宿舍盜賊猖獗。 非常不可思議的,明明是一流的國立大學,看上去一個個有氣質有素養的女學生,居然都是小偷! 當然,並不是說這些小偷去上學的時候就不偷東西,回宿舍才偷。小偷是到哪偷到哪的,只是在學校裡比較收斂。先說說「比較收斂」的情形。 比如同學們使用錄音筆上課錄音,通常是為了做共筆,下課時間如果要離座,一定要把錄音筆隨身攜帶,上廁所也得帶著,否則一定會被偷走。 有個同學去上廁所的時候,忘記把錄音筆關掉,結果排泄過程全部被錄下來。她邊排泄還邊與門外的同學聊天,東家長西家短,連名字都說了出來,於是這段錄音被放在網路上流傳時,大家都知道排泄者是誰,很糗吧!不過總比東西被偷好。 還有放在桌上的塑膠袋裡的剛買回來的麵包,因為忘記買飲料,就去走廊販賣機一下子,也不過半分鐘的事,回教室麵包就不見了,只剩下寂寞的塑膠袋。猛然驚覺旁邊一個領助學金的男同學,正像駱駝似的奮力咀嚼著。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妳可能還相信人性,不相信有人可以這麼無恥,更不相信必須花十分鐘以上吃掉的麵包居然有人可以一口搞定。妳一邊喝飲料一邊冷眼觀察駱駝同學。 妳漸漸失望了,漸漸對人性失了望,妳發現他偷笑的嘴角露出的巨大齒縫間黏附著麵包的殘渣,眼神還不時飄向妳手中的飲料。 可以這樣子嗎? 這還不算過分,有人中午趴在桌上午睡,醒來發現包包不見了,書不見了,球拍不見了,蘋果不見了,連頭上的蝴蝶髮夾都不見了!如果不是耳機裡正在播放音樂,連口袋裡的手機也一併偷走。 別說大搖大擺地睡午覺,有人甚至上課打瞌睡都被偷東西。所以有經驗的同學絕不在學校睡覺,就是睡也要幾個人輪流睡。 萬一只有一個人又睏到不行,非睡不可,也千萬不可戴著耳機聽音樂,否則,輕者損失財物,重者說不定連貞操都給人偷走了! 以上只是教室的情形,出了教室那更是遍地盜賊。背著包包打網球,腋下夾著Notebook電腦練唱的合唱團,或者提一根拖把跟女朋友在樹蔭下聊天……對這些現象感到奇怪的只有剛入學一週的新生。 然而,這些都不算甚麼,真的,只要妳住過女生宿舍。在宿舍住一年以上的,誰都被訓練得滴水不漏,回到家裡都把父母當賊。 我去過別校朋友的宿舍,對於那種洗衣機裡正在洗衣服,方圓五公尺內竟然沒人監督的現象,感到矯舌不下。這是甚麼世界!她們居然把衣服扔進洗衣機人就去上課了,只要在旁邊擺個衣物籃,下一個使用者會幫妳把衣服拿出來放在籃子裡,等妳下課回宿舍,烘得香噴噴的衣服乖乖在籃子裡等妳接他們回家。 這種事在我們宿舍只能說是怪談。 如果有人膽敢在洗衣服的時候離開,即使只是回房間拿個曬衣夾甚麼的,也必然慘遭不幸,連洗衣籃都不會留下。 對那些衣物賊來說,洗好晾著的她要偷,洗一半溼答答的她要偷,還沒洗的髒衣服甚至沾到MC的髒內褲她也要偷。不只衣服,在宿舍裡任何東西都不能離開視線範圍,除非妳有「楚人失之,楚人得之」的情操。 有一次我為了省錢在宿舍走廊打公共電話,零錢包就放在電話機上。公共電話,是有線的,也就是說無論我講電話時如何喜歡扭來扭去東晃西晃,總不出那以電話線為半徑的小小範圍。可是,零錢包還是被偷了,神吧!而且不是講完電話才發現,是時間不夠要再投幣時發現的。後來沒多久就全面換成插卡電話機,不知道是否跟防竊有關。 除了偷東西以外,還有偷吃的。 我同學有一次煮了咖哩牛肉,放在房間裡然後出去玩,打算晚上回來吃宵夜。結果回來時整鍋沒了,連鍋子都沒洗,她的室友們若無其事K書的K書,上網的上網,大家都裝沒事說不知道。我同學急得當場哭泣,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她室友去附近夜市買一份咖哩牛肉回來才停止。 說起來,她也沒證據證明咖哩牛肉是被室友偷吃的,不過依常理判斷,如果是別寢室的下手,通常連鍋子都會一併拿走。 還有更可惡的。 有個學姊常帶男朋友進宿舍,由於她男朋友長得相當帥,個性又可愛,所以同寢的學妹也都歡迎。某日,學姊回寢室驚覺男朋友跟學妹坐在一起,臉上掛著「被抓到」的表情……… 甚麼?這不算?偷人不也是偷嗎? 長久以來,除了偷人以外,宿舍裡的賊從來沒被抓到過,甚至沒有「客觀」的證據。真的抓不到嗎?我不相信。 事實上,大家都被偷東西,大家也都偷東西。這是一個循環,被偷的人不甘心被偷,所以理所當然去偷別人,把損失轉嫁出去。因為每個人都是小偷所以就抓不到小偷了。 就像宿舍門口停整排的機車,掛在車上的安全帽總是被偷,等妳要騎車時才發現帽帽不見了,怎麼辦?不能光著腦袋上路又不能因此改搭計程車,只好順手從旁邊偷一頂。同理,旁邊那機車的主人也如法炮製,最後大家都是加害人也都是被害人,也都遵守了交通規則,皆大歡喜。 我總覺得這件事非常噁心,戴別人的安全帽萬一傳染頭蝨怎麼辦?別說頭蝨了,就說別人的汗、油、脂肪、髮膠、頭皮屑………想起來就想吐。不過就是有些人為了省幾兩銀子甚麼都能忍受。 女生宿舍這種奇妙的文化,一直到我大三那年達到鼎盛時期,後來就漸漸趨緩了。在那鼎盛時期,我室友甚至偷到自己三個月前被偷的東西,當她質問那個「小偷」時,發現她其實不是從我室友那兒偷的。 她們循線追查,了解到那東西至少經過六「手」,最後回到她手上。我室友因此非常感動,覺得這就是緣分,冥冥之中有一股命運的絲線的牽引,藉這小小的東西將大家的心串在一起,不再孤獨云云。她不但為此撰文紀念,還找家餐廳邀請所有已知的「經手人」出來聚會。 小偷聯誼?下一步是不是要成立竊盜集團?我搖頭。 凡事盛極必衰,否極泰來,就在那鼎盛時期發生了一件大事,從此改變了局面。 事情是這樣的,某寢室「寢聚」之後第二天早上,發現壁櫥裡多了一具女屍。同學們如何嚇破膽我就不提了。當警察知道前一天晚上至少有八個人在這間寢室狂歡到凌晨三點多,開始懷疑死者是跟大家一起玩遊戲玩死的。 死掉的是一個大一學妹,我認識,很文靜很有禮貌的小女生。據我所知,她絕不會跟那些三八一起深夜狂歡的。我強烈懷疑她被那群三八共同謀殺了。 事實上,學妹是窒息而死,沒有外傷。她在壁櫥裡關了十個小時,卻沒有任何掙扎撞擊門板的痕跡,壁櫥甚至沒有鎖。就這樣一個人坐在壁櫥裡活活悶死。 難道她是自殺的嗎?把自己關在沒有鎖的壁櫥裡悶死,怎麼可能用這種方式?人都有求生本能,就是死意堅決的上吊者,一旦勒緊脖子時也得抖動掙扎好一會兒。當學妹呼吸困難,感到難受時,為甚麼不會本能地撞出門呢?也許她有不能撞出門的苦衷,她展現強大的意志力壓抑求生本能,把自己悶死。 說法之一是:學妹當天晚上八點經過那間寢室,忽然發現門沒關,裡頭沒人,忍不住就進去偷東西。正在東翻西找,沒想到住這寢的學姊回來了。她聽到學姊驕傲的招牌笑聲愈來愈接近,想跑又沒處跑,窗子也出不去,只好躲進壁櫥。 「咦?怎麼沒鎖門?妳們誰最後走的?」 「不是我喔!我走的時候慧君還在。」 「可惡!慧君這個臭三八,要是東西被偷一定叫她賠!」 「對,叫她賠!」 學妹在壁櫥裡不敢發出來一丁點聲音,呼吸能多慢就多慢。門外兩個學姊到處檢查,讓她緊張得簡直要心臟麻痺。 「妳那邊有沒有丟東西?」 「沒耶!妳呢?」 「也沒………妳順便檢查小愛那邊,看有沒有東西被偷。我檢查慧君。」 兩人繼續搜索,不時發出或竊笑或感嘆或羨慕的聲音。突然,壁櫥被打開了,學妹差一點驚呼出聲,同時間一學姊說:「快來看!有好東西。」 「甚麼?」打開壁櫥的學姊頭也沒回地跑過去。學妹停止呼吸,用最緩慢的動作偷偷將壁櫥的門拉上。 「沒想到………他不是社會系乙班的嗎?」 「嗯,而且是校隊。」 「我聽說他跟他們系上一個女生在一起,怎麼會………」 「沒想到慧君去搶人家男朋友………」 「難講,搞不好那男的只是拿慧君填空而已。男人都這樣,反正女朋友愈多愈好,尤其是那種長得帥的。」 「我倒不覺得他帥。」 「聽妳在放屁!上次籃球賽是誰喊到嗓子壞掉?是誰自動拿毛巾去給他擦汗?」 「那又沒怎樣,我認識他們系上的,心理學同班………」 「臭三八妳少給我假!喜歡就喜歡裝個屁阿!」 「我沒有………」 「沒有?證明看看。妳現在就把他的照片撕了。」 「不好吧?那是慧君的東西耶!」 「捨不得是吧?跟妳說不要在我面前假,妳跟慧君甚麼時候這麼好?不能撕她的東西?我看妳是想據為己有吧?」 「哪有?」 「沒有妳就快撕,撕成碎片!」 「可是等一下她回來發現照片被撕了,一定會知道是我們撕的。」 「嗯……說的也是。那先別撕,藏在妳那兒……還有這條項鍊,還心型的咧!鐵定是那男的送的,也藏起來。」 「為甚麼要藏我這兒?」 「不然藏我這兒?妳想死喔!」 「那甚麼……我是怕被慧君發現……」 「笨!待會兒我們就先提門沒鎖的事,先把慧君罵一頓,等她發現東西沒了,一定以為遭小偷。而且忘記鎖門的是她自己,也不能抱怨誰,她只能自己氣到內傷,哈哈哈哈!」 壁櫥裡的學妹聽得一清二楚,卻只能縮成一團,紋風不動,祈禱學姊趕快出門。可惜事與願違,那兩個學姊不但沒出門,不久後又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其間雖然有進有出,可就沒有淨空過。 原來那天有兩個寢室八個女生要在這裡聚會。她們準備了許多吃的、喝的、玩的,打算狂歡一整夜。學妹感到絕望。 愈來愈不舒服。壁櫥裡漸漸溫度升高,呼吸困難,可是學妹流出來的汗卻是冷的。她想調整姿勢,但身旁擱著一些衣架輕輕一碰便要發出聲音。她想將門推開一條縫讓新鮮空氣進來,卻覺得有人背靠壁櫥門,壓住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胸口愈來愈鬱悶,強烈的嘔吐感不斷從胸腔上升,直達腦內。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這些學姊不知道要玩到甚麼時候,要是真的通宵達旦,豈不悶壞人?算了,乾脆直接逃走,反正我又沒偷東西,要是被她們抓住就道歉罷!還能拿我怎樣?學妹正想用力推門出去,就聽見外面一聲慘叫: 「我的東西呢?誰拿了!」 接著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慘叫的學姊。 「怎麼啦?」 「甚麼東西?」 「我的……我的照片,還有項鍊。明明放在盒子裡!」 「該不會被偷了吧?」 「誰叫妳出門不鎖門,活該!」 「怎麼辦啦!嗚~~~人家好不容易得到的禮物……」 「到底是甚麼照片阿?」 「哎呀!妳不要管啦!反正很重要………怎麼辦?我要告教官去!」 「告教官沒用啦!最好是報警。」 「對!報警,把小偷抓去關。真是太過分了,我昨天剛買的睫毛膏也被偷了。」 「小偷這麼猖獗,最近好像特別嚴重的樣子。我們要想個辦法。」 「想甚麼辦法?要偷的就會偷啦!打斷手他用腳偷。我們班的偉成最近剛被偷第四台腳踏車,還不是只有認命買第五台。」 「要是被我抓到,一定要給他死!綁起來遊街示眾!」 「要浸豬籠!」 「砍斷手腳!毀容!」 「妳們好殘忍。照我說,公佈他的相片好讓大家知道這人是賊。」 「連他父母的照片也要公佈。最好上網公佈,全世界一起譴責!」 「沒錯,而且要他賠償。從他入學到現在全宿舍被偷的東西全都叫他賠。」 「我說阿,這種可惡的敗類絕對要讓他身敗名裂。就是有這種人,台灣的教育才會這麼落後,治安才這麼敗壞。反正一定要除掉這種害群之馬。」 「其實也不能完全怪這個小偷。」 「那怪妳?」 「屁啦!要怪他父母的基因。這是染色體的問題,懂嗎?遺傳的。偷東西其實是一種精神異常,他自己也不能控制。看到別人的東西他非偷不可,不偷他那個難過呀!痛苦呀!簡直渾身有蟲在爬似的。」 「所以對付這種人就得改造他的基因,就像甚麼有機蔬菜,甚麼基因改良。最好是電療……」 「怎樣電療?」 「電擊療法啊,就是在他腦子裡裝一顆高壓電,只要他想偷東西,動了偷東西的念頭,馬上釋放一萬伏特電得他亮晶晶!」 「妳們倒說得很爽嘛,小偷還沒抓到咧!」 「哼!遲早要抓到的。其實誰是小偷大家都心知肚明啦!只是不想撕破臉而已。」 「妳說說看阿!妳說說看啊!」 「吵甚麼,掺在一起做成瀨尿牛丸……」 「這個臭賊要是出現在我面前,我馬上捏死他,像捺死一隻螞蟻………」 學妹昏昏沉沉聽了半天,終於暈厥了。昏厥前,她想起在教育部上班的爸爸,在市立醫院當醫生的媽媽,這麼優秀的父母居然生出小偷! 絕不能現身…… 要是被逮捕,爸媽還要不要做人哪…… 好熱……好難過………喉嚨好痛…………頭好痛……… 我一定要撐下去,為了爸媽……… 為甚麼會這樣……我只是想偷點小東西………大家不都在偷嗎……… 我不是壞人……… 不是……… 第二天,還沒從自製伏特加調酒的宿醉中清醒的小愛,打開壁櫥那一霎那,完全清醒了。 蒼白的死亡面頰上,還有未乾的淚痕;兩片紫黑的唇微開,好像還有未說完的話。 說法二是:其實學姊們早就知道壁櫥裡有學妹,故意說那些有的沒的嚇她,好讓她不敢出來,只是沒想到這麼輕易就悶死了。因為參加葬禮的時候,有一個學姊雙手合十邊哭邊說:對不起,我不知道那裡頭沒空氣……… 說法三是:學妹根本不是去偷東西的。她是那個社會系男生的女朋友,沒想到男朋友腳踏兩條船,搭上慧君學姊。聽說慧君到處向人炫耀跟那個男生的合照,和他送她的心型項鍊,她氣不過,於是故意在學姊的壁櫥裡自殺表示抗議。 無論真相如何,我只知道後來女生宿舍有了一個慣例,就是睡覺的時候一定要把壁櫥打開。 有人忘了打開,睡到半夜就聽見壁櫥裡傳來哭聲,淒涼的,無力的,充滿悔恨的恐怖哭聲──── 嗚……嗚………嗚…………… ……對不起…… 請原諒我……… 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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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