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ter Banks - NC

十月三十日晚上﹐我們灰頭垢面的從南卡回來﹐車上身上﹐都是沙。

接下來兩天﹐我兩腿僵直﹐全身酸疼。晚上睡覺翻不了身；白天行路如老嫗﹐弓駝著背﹐直不起身。

和南卡海灘的沙奮戰兩﹑三個小時﹐身子突然老化了二十年﹐驚呀﹗這才頭一次發現﹐那潔淨細柔的海沙﹐竟然隱藏著比雪還可怕的陷井。

原本這個慶祝結婚紀念日的旅遊過得挺美好。The Outer Banks of North Carolina（ 簡稱OBX）的白色沙灘潔淨迷人。旅遊旺季已過﹐十月底微涼的海灘﹐常常見不到幾個人影﹐只有大熊熊﹑我和海鳥們分享著海洋美景。 四天三夜的民宿住得好吃得好﹐主人待客溫馨體貼。大熊熊和我尋著美食地圖﹐幾呼吃遍OBX甜美的海鮮。直到回程的那天早上...

那天早上, 另一對房客J 和 S 跟我們提起豌豆島的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 (Pea Island National Wildlife Refuge)說那兒有許多野鳥好看。看看時間還早﹐我們就臨時決定﹐回家前先去看看野鳥吧。

                        Herbert C. Bonner Bridge - Oregon Inlet

跨過那2.5英哩﹐長得讓我有些驚心的橋﹐就是豌豆島了。路邊有個停車區﹐停了十幾部車﹐許多人是來釣魚的。

島上的矮樹叢有些枯乾乾的。一叢叢﹐稀稀落落的長在海沙上。奇的是﹐樹叢上頭居然跳躍著許多不知名的鳥。因為樹叢矮不及腰﹐鳥兒們就在我的眼下飛跳著。頭一次看鳥居然是要低下頭看的。

看到一對夫妻提著釣具經過﹐和他們聊了一下﹐順便問﹕「豌豆島有多大呢﹖鳥都在這一區嗎﹖」

「這島長長的有十多英哩﹐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鳥。你們可以到處看看﹐but don't get stuck。」揮揮手﹐他們走了。

我這廂還在百思不解他們說的這"don't get stuck"是啥意思﹖大熊熊已經上車準備再往前尋鳥了。

往前開不到一英哩﹐看到路旁一條泥沙路﹐彎進去的地方很像賞鳥處。車子慢慢往前移動﹐前方近處有兩輛車靠在路邊。

路不寬﹐中間狹長處是硬沙泥﹐連結著兩旁的白沙漸漸往上堆成小沙丘。沙丘上稀稀落落的散佈著矮樹叢。好荒涼﹐我們是來探險的嗎﹖

「哦呃﹗」隨著大熊熊的低叫﹐車子幌了幌。

「怎麼了﹖」我心一驚。

「好像是路上的沙」說完他繼續往前開。

我看到前面路上突出來一堆更厚的沙﹐想叫他後退﹐已經來不及了。車子卡陷在沙堆裡了。

大熊熊換檔﹐加油﹐前進﹐後退…﹐輪胎只有在沙裡越陷越深。"don't get stuck"﹐這一刻我突然明白﹐那對釣魚的夫婦說的就是這一回事。

下車﹐蹲下來用手扒沙﹐努力把輪胎挖出來。上車再換檔﹐加油﹐前進﹐後退…﹐沒效。

前方靜悄悄﹐一望無垠的白沙一片﹐不見人煙。往後看﹐剛剛停在那兒的兩輛車﹐不知什麼時候也走了。

再下車﹐趴下來用手扒沙。再上車加油﹐前進﹐後退…﹐沒效。

秋空一片藍﹐原來冷冷的氣溫不知什麼時候變熱了起來。快十二點了吧﹖我不經晒﹐太陽的熱力從白沙上折射出來的溫度﹐漸漸讓我吃不消。

大熊熊吃力的從左方的沙丘上走下來﹐手上抱了些好不容易才撿來的木片和木頭。趴下來﹐設法把木片和木頭架在車輪的前後方。再上車換檔﹐加油﹐前進﹐後退…﹐還是沒效。

「我們要求救」我跟大熊熊說。我突然感受到那孤島遇難的恐慌﹕「你用手機找拖吊車﹐或者我走出去路口找人幫忙。」

回頭看那剛剛進來的泥沙路﹐有些腿軟。我滿身白沙﹐口乾舌燥…。突然遠處來了一輛車﹐慢慢的朝我們開過來。就在第一堆淺土沙前﹐停住了。

我走過去。開車的是一個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你們的車子卡住了﹖」

「是」心想﹐你願意幫忙嗎﹖卻不好馬上開口問。

「我看過很多人跟你們一樣﹐車子被沙卡住了…﹐你們要找木頭…﹐很多木頭…﹐然後你們要把車子架起來…﹐或許輪胎放掉一些氣﹐最好是放一半…」

大熊熊和我努力聽著﹐我越聽越心慌。剛剛折騰了半天﹐我已經沒剩多少力氣﹐尤其這沙﹐好乾好熱。

「我們能到找拖吊車嗎﹖」我問。男子還坐在車裡﹐看來是不下來幫忙了。

「可以﹐可是很貴﹐而且可能要等2～4個小時…我本來只想來這裡坐坐的…我今天沒事…這裡有很多鳥…」

「那我們就找拖吊車」老兄﹐我已經沒力氣聽你今天要幹啥。我要把車子挖出來﹐回家。

他突然走下車﹐繞著我們的車子左看右瞧, 說︰「這輪胎陷得好深﹐已經看到濕沙了﹐可能要花些時間才能挖出來…我以前車上有工具﹐常幫人家挖車…後來我不幹了…有一個人說要給我四十塊﹐車挖出來後只給二十…我是不要錢的…我現在找不到工作…我幫你們挖…不要錢…只要三十分鐘你們就可以回家了…」

我心裡還在思忖﹐要等拖吊車或是讓這個奇怪的人幫忙﹖他已經趴下去挖沙了。

我們心頭一鬆﹐忙問他：「請問你貴姓？你就住在這附近嗎﹖」

他自顧自的扒沙﹕「我不願意談我自己﹐也不想提我的名字。我只是來這裡﹐還不知道要做什麼…」

大熊熊和我面面相戲﹐不敢再多嘴。照著他吩付的﹐分頭找木板和木頭﹐雙腿在又軟又滑的沙丘裡拔進拔出…一趟又一趟…

他拿出工具﹐花了許多力氣把車子兩邊的前輪架高﹐把厚木板安置在輪子下面﹐從前輪連接到後輪。然後把兩個前輪都放掉一些氣﹐大約放掉三分之一。

他把所有的重活都接下來做﹐大熊熊和我在旁奮力幫忙。他邊做邊告訴我們他的生活﹐他的家人﹐他失敗的愛情…他渴望成家的心情…他冷淡了的宗教信仰…他今天本來只想一個人…重複幾次他幫忙我們不取報酬…。這中間他還有力氣去照顧一旁爆斃的小鳥。

終於﹐四十五分鐘之後﹐他把車子成功的從沙堆裡退出來。當他打開車門走出來時﹐興奮莫名的我們忍不住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他靦腆的笑開了。

「已經下午一點了﹐我們一起吃中飯吧﹖」大熊熊邀他。

「我不知道我今天要做什麼﹐或許我在這兒坐坐﹐想想…有時候我喜歡坐在這兒看書…我今天沒帶書…」

書﹗我有。打開佈滿海沙的行李袋﹐我找出"Quiet Moments: With Benedict Groeschel"﹐一本我深愛的靈修小書﹐雙手奉上。

他喜悅的接下來說﹕「Father Benedict Groeschel﹐啊﹐我聽過這個名字。」

大熊熊和我微笑著﹐開心啊…

彼此留下地址和電話﹐相約再來OBX要找他。他交待上路後六﹑七英哩處有個加油站﹐要記得幫車子輪胎充氣。說說說著﹐不知為何﹐他竟然上車﹐開在前頭﹐領著我們往加油站走…

就是這一片沙﹐卡住我們的車

車子挖出來了﹐沙堆一片狼狽。現在看起來那坑洞不是很深﹐可是車輪胎就是不停的打滑。慘咧～

經過這一段奇遇之後﹐Outer Banks潔淨迷人的白色沙灘﹐ 四天三夜的美麗民宿﹐餐廳裡甜美的海鮮…似乎都變得有些遙遠。腦海裡記得的是﹐那個一直說他不知道要做什麼的人﹐那個想要孤獨又想家的人﹐那個想不管卻又幫忙到底的人﹐那個從陌生變朋友的人﹐那個我心中不斷祝福的人…。

註一﹕The Outer Banks of North Carolina–Where sea ends and land begins. 細細長長﹐綿延320公里的海岸線。從維吉尼亞海灘（Virginia Beach）的東南角開始﹐延伸至北卡羅萊納州﹐是分隔大西洋和內陸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