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好評如潮的這本書,  我看得很慢 , 只是臨睡前一小篇一小篇的閱讀完成的.  驚訝於書中豐富的歷史素材, 廣泛的時代人物, 寬闊的世界場景。 看完之後不由得對作者整頓出這些龐大的史料的能力肅然起敬。 龍應台於二十年前見到圍堵多年, 意識形態濃厚的柏林圍牆倒下,東西德合併之時, 即已起意要為分裂的中國寫出這段眾人沉默的創傷史.歷經十年的讀史爬梳,兩三年的訪問人物, 一年的閉關寫作, 終於在今年九月十八日完成出版。

無界的胸襟,纖細的情感, 小心翼翼的關懷, 輕拂過眾人的傷口, 作出1942至1949,中國為中心的戰亂史,終於解去封鎖多年的黑暗。為使新一代的華人們瞭解, 家中長輩們心上這場埋藏多年,揮之不去的黑夜夢魘, 傷痕裂口依然汩汩流血,尚未癒合; 為保護讀者不被文中故事的的悲苦所傷到,  她以蜻蜓翅膀般輕盈, 明透, 溫柔的風格, 救贖般的提昇苦難心靈, 猶然在悲苦中注入荒謬的輕鬆, 領著讀者輕快的展翅飛翔去探望.

自對日抗戰,至國共內戰失敗,國民政府撤退到台灣 ,戰爭的影響擴及寶島. 這大時空的戰爭, 有無盡的大小戰役,數不清的生死存亡割喉戰, 疲乏的軍隊和生民, 絕對有足夠的血腥供她驅使, 她不煽情,不指責,不批判, 將耐心梳理歷史脈絡, 以訪問戰爭中倖存的歷史人物作為對照的見證。 一個一個的真人小故事, 疏離的點狀描繪, 合著緩慢悠長的節奏, 一筆一筆敷上淡彩般的筆觸, 一吋一吋展開"清明上河圖"的畫卷一般, 在讀者面前緩緩還元當時的中國河山, 構築出這段複雜荒亂的年代 。 第一遍看完時的情緒還清清淡淡, 然而第二次翻閱時,  再翻任何一頁 ,看來都波濤洶湧.

我也給爸爸買了一本, 讓他知道有人為他們那個苦難又沉默的年代出聲說話. 爸爸很喜歡, 但是奇怪, 為甚麼這麼有名的作者, 描繪戰況戰史不是平舖直述, 總是一段又一段的分著說, 欲言又止的說.段落中還有昔時和今日的交錯, 或者是同時間地球上不同的國家, 不同的地點裡的人物遭遇對比, 有歷史的厚度, 讀來有精心的疏離. 想談她的書, 卻發獃數日, 我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而她, 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慧心去烹煮調合這些故事的.

讀到長春圍城斷絕城內的糧食補給, 兩軍對峙死傷無數, 城裡三十萬人活活被餓死; 而拘禁在南京老虎橋集中營的忠義自由軍,和八百壯士倖存者,除了當牛馬苦力之外, 被安排轉送到日軍巴布亞新幾內亞的拉包爾海港戰俘營。登上運送戰俘的根本就是一艘地獄船~船倉容量100人硬擠進400個人, 忍受疊人的慘況外, 燠熱難忍到要赤身露體肉貼肉。 日軍限制人犯出底倉上廁所, 逼得已經是滿頭臉蝨子的俘虜們, 擠在尿屎沼裡近一個月。上岸後戰俘們奴隸般的工作~搶修被炸的飛機場, 不停的開公路, 闢叢林, 作碼頭裝卸的工作. 任何一個工作上的小傷口, 日軍均視而不見,紅藥水都不願意供給 。天氣熱, 環境差, 傷口三天就潰爛, 第四天開始長蛆. 日軍處置傷兵的是: 拖到醫病連去~ 實際上是個等死的病牢房, 根本不給治療. 日軍將活不下來的傷兵拋到大坑裡, 補上幾槍, 不管死活的蓋土埋掉了事. 人命能輕賤到螻蟻都不如, 榨乾用盡之後,再殘忍的拋棄,讀著都不免要掩卷心酸落淚. 

猜想是龍應台的精心編導, 精心切割, 她不想要讀者跌入傷痛裡嚎啕大哭, 陷入情緒的混亂裡轉不出來. 她意圖讓我們這些不知這段苦難歷史的人, 理智清楚的瞭解事況, 所以一路上迂迂迴迴的將事件串結, 極為溫柔的去揭露這些不堪的悲痛. 說到好不容易得到抗戰勝利, 軍民沒有如願過到好日子, 立即又陷入更悲慘的狀況~自己人打自己人, 血流成河的內戰悲劇中。

因為兩邊領袖的意識形態之爭, 付出的卻是幾百萬中國人的傷亡, 中原的土地上遍地的血肉糢糊, 千萬人捲入到這場無奈的戰爭中。 光是徐蚌會戰, 八十萬國軍對六十萬解放軍, 而解放軍徵調的民工 , 就有五百四十三萬人(有如人形的騾馬~揹負糧食彈藥,以擔架運送傷兵, 架設電線, 隨軍隊行軍, 還負責第一線的衝鋒); 國共雙方在這場戰爭中的創傷,相信是一樣的多, 誰也不比誰來得少,聽說打到最後, 雙方的軍官打到彼此抱頭痛哭。兩方心裡的悲痛和傷痕, 受戰爭牽連所遭的罪, 誰也不比誰少 . 事隔六,七十年, 後代的我們看來,會覺得這是"一場沒有必要的愚蠢的內戰" .

書裡也說到倉促撤退的棉被兵團怎麼在昏天暗地的數日暈船嘔吐後, 昏沉沉的挑著破鍋家當,衣衫襤褸的登陸高雄和基隆港, 出現在對祖國心存嚮往, 籌備歡迎會多時,準備熱烈歡迎嘉賓的愛國志士面前。 第一眼見到缺乏軍紀, 缺乏軍容的祖國軍隊, 對勝利中國的美夢完全破碎. 兩邊的生活, 思想, 語言完全不同, 講不通軍隊就用硬性鎮壓, 加上撤退後的心理威脅~總擔心著共產黨, 無處不在的滲透 , 啟動"保密防諜"的白色恐怖, 不知道槍殺了多少無辜人, 拆散了多少幸福的家庭 。雖然國民政府帶來未來經濟發展的基石~三百七十五萬兩的黃金, 和近兩千箱的最頂級精緻的古董字畫國寶, 然而兩邊重重的心理隔闔,  因為失望引起的痛心,  在登陸後的第一瞬間已經埋下台灣本土精英份子 鄙視, 不信任撤退軍,撤退政府的根苗, 這又是另一齣受戰爭震盪後的時代悲劇.

也談到1949年山東八所中學的八千多個中學生, 揹著小板蹬,帶條棉被和幾件衣服,就跟著校長和老師們,從山東翻山越嶺走上一千多公里的路,到了湖南棲風渡。 在沒有戰爭的地方,就停下來, 放下板凳師長們給這些流亡的孩子上課, 繼續作育幼苗.是在1949 端午節時走到湖南廣東交界的棲風渡的。他們搭粵漢鐵路到廣州, 後搭船於七月十三日抵澎湖時, 當時山東學生剩下五千人. 仍為戰時, 當時的司令部要求十七歲以上(達某個高度)的學生接受徵召去當兵. 以煙台中學校長張敏之為首的七位山東師長們, 為了替這些離家萬里, 無依又流離的中學孩子們爭取教育求學不當兵, 居然全數七人被當局以匪諜罪而槍決.

同時河南南陽的十六所中學,五千多個學生穿過湖北到了湖南, 終於在湖南零陵(古永州)安頓下來, 老師領著學生升旗唱國歌,就著一本珍貴的教材-"古文觀止"上課聽課. 有人參軍從廣州上船到達台灣, 其他兩千多人從湖南走到廣西金城江, 再隨97軍246團過遷江, 攀登中越邊境的瘴氣之地"十萬大山",千辛萬苦的到達越南. 途中遭遇爭戰而失散, 或是受毒蛇猛獸吞噬, 到達越南的孩子剩不到三百人。 這些苦命的孩子被關入越北集中營三年半, 在這個越北沒水沒電的煤礦區的難民營裡, 沒放棄上進讀書, 依然坐在板凳上上-"古文觀止"的課 。經過中,美,法三國之國際交涉後, 1953年六月才將這群越南集中營裡的學生, 隨著國軍和難民經過八天的海航到達高雄港。 終於在南部的員林實驗中學裡, 這些從山東出來的, 和河南南陽中學逃出來的流亡學生,終算匯合而走在一起, 成為培育溫床裡新生代的知識份子。

成為這本書中所說的內戰勝利者~共產黨, 我以為出自於以下的背景:

1)抗戰期間趁著國民政府忙於對日抗戰, 無力顧及民生, 共產黨找到富人地主與貧農間的矛盾縫隙, 鼓動貧民造反, 他們為無產階級撐腰,收買民心,暗中壯大八路軍力量 。書中說 1943年年底八路已經從四萬發展到五十萬,共產黨員有八十萬人, 中共管轄人口接近一億。 1945年日軍投降時,國軍主力佈軍在西南無暇兼顧, 中共又趁機收復280個中小型城市.

2)國民政府低估中共收攏民心的能力, 加上沒有照顧到民生經濟, 由著法定錢幣的購買力(幣值)急挫~本來100法幣在1940年可以買到一頭豬的, 1945年買一粒雞蛋, 1947年只能買 1/3盒火柴. 沒有控制好經濟問題, 讓國民政府大大的失掉民心.

3)八路軍非常注重維持關心貧民的形象, 將紀律和注意要項編成軍歌,讓官兵們朗朗上口遵守規定, 讓窮苦大眾留下極好的印象. 他們開始編織可以翻身作主當家的美夢,甘心為共產黨賣命拼命. ~雖然解放後來一樣逃不過被批判鬥爭的殘酷事食.而當時八路軍的文宣和作為, 為當時的無產階級出氣, 被人民奉為佳皋偶像 。 塑造出"無產專政是摩登的的思想, 共產黨是解救中國的新希望."的形象.

大陸撤退之後, 中國大陸歷經長達二,三十年的鬥爭批判, 從上到下的全國人民, 除了政治操作者之外,誰都有可能被貼上標籤批鬥, 再下放勞改,沒法有安全感。從親民的關心者,到冷酷的政治鬥爭操弄者, 看來國共內戰時受民心所繫的,親貧民 富強中國的夢想, 似乎只是一個幻想和美麗的錯誤.只能歎口氣 ~ 這個玩笑也未免開得太大了!

國民黨不懂民心 , 使民心向背, 內戰輸在懂甜言蜜語, 不去兌現諾言的對手手上, 還真是難言之悲痛啊。 而這勝利者或是失敗者又有甚麼區別呢 ? 不都是製造出六,七十年 上千萬人民生離死別,悲慘浩劫的劊子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