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拔劍斬蛇

卻說狄雲鳳姑娘見哥哥單身追敵，自然心中極想隨後趕去接應，但眼前這茅屋主人青衣老者倒卧血泊之中，也不能置之不問，她俯身察看老者傷處，見那老者身中七八處刀劍之傷，尤以一劍深深刺中肺部，氣息已停，回天乏術。

再看那數間茅屋，已全部焚毀，只剩餘燼。狄雲鳳望那被火燒了的茅屋後，現出一個天然洞窟，那洞窟約有尋丈廣濶，若非茅屋已被焚去，在外邊實是難以發覺。這時，因茅屋火勢餘燼未歇，洞中煙氣彌漫，狄雲鳳勉強睜眼向裡瞧去，實是難以看得清楚。她大聲道：「裡面有人嗎？強盜已經走了。」

連喊數聲，無人答理，等了甚久，洞內煙氣始稍見稀散，狄雲鳳深入洞內，看那洞中不過堆積了一些粮食雜物，想是不會藏得有人了。

狄雲鳳走出洞外，呼吸了新鮮空氣，心中卻仍不放心，再進洞去，仔細搜尋，居然發現在洞角一堆雜物之後，有一個年約七八歲的小童，被煙氣所燻昏倒在地，她當下就將那少年抱出洞外。等候狄雲棲返來。
　
她找回乘騎，等了半晌，仍未見狄雲棲回轉，眼看天色已晚，沒奈何，只得扶起那昏迷中的少年，獨自先行返回丁府。

到了丁府，下馬逕入府內，只見丁燧生與梁崑崙正在堂前閒叙，見狄雲鳳隻身返來並帶着一個小童，問起情由，狄雲鳳遂將外出所遇之事，詳細述說一遍，丁梁二人聽了，均甚駭異，丁燧生遂即著人去找李榮。

不一會，家人回報，已將李榮請到，看那李榮三寸丁長的身子，擺着八字步，腆著肚子，急匆匆的趕來，見丁燧生、梁崑崙、狄雲鳳均在堂中，老遠便施禮喊道：「是大爺找在下嗎？」

丁燧生站起身來，迎至堂前笑道：「不錯，李兄，快請進來，請坐，丁某有事奉告。」
李榮進得客廳，落坐用茶後，丁燧生遂將今日狄氏兄妹二人在萬松嶺南山之中，所遇之事告知李榮，並道：「此事係何方道上朋友所為，要煩勞李兄代為打探了。」
李榮駭異道：「真有這種事嗎？在下這就親自帶些弟兄前往查看。」
說罷，正欲告辭離去，丁燧生道：「李兄，且慢！」
說着，便著人取來一封沉甸甸銀子，交與李榮道：
「些須銀兩，即煩李兄攜去作為那死去老者埋殮費用，其餘即作為李兄手下弟兄們花費， 如有需用，請隨時着人來取可也。」
李榮隨將銀兩收下辭去。

此時，那被煙燻以致昏迷的童子，已清醒過來，他一骨碌爬起身子，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四處瞧望。
狄雲鳳見那童子已經清醒，忙走去含笑問道：「小弟弟，你好些了嗎？」
那少年點點頭，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那些強盜走了嗎？我爹爹呢？」
狄雲鳳輕輕拉著那少年的手，柔聲問道：「小弟弟，你爹爹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年道：「我叫維台，我爹爹叫曹巧生。」
「曹巧生，是不是人稱璇機子的？」

這璇機子曹巧生武功雖無突出之處，但卻是精通數理機關消息之學，據說他積資無算，富可敵國，卻怎的只會有父子二人，隠居在西湖之畔一幢茅舍之中，倒是實在出人意外。
丁燧生默然思量，剛欲出言問，卻被狄雲鳳搶先問道：
「維台，你知道你家裡今晨來了很多强盜的事了？」
維台點點頭道：「那些强盜好兇呀，我爹說不要緊，叫我躲在山洞裡，千萬勿露面的。」
狄雲鳳道：「你爹說得不錯，你幸虧聽話，要是你不聽話，被那批强盜瞧到了，你就是有十條小命，也保不住了。」

她望望維台那稚氣未脫的臉孔，接著說道：「那批强盜呀，兇惡極了，他們放火燒了你家房子，還要殺人，所以你爹就拜託我把你帶到此地丁叔叔家。喏，這是丁叔叔。」
狄雲鳳用手指了指丁燧生，那維台甚是乖巧，望着丁燧生的臉，規規矩矩的叫聲：
「丁叔叔，台兒替你老請安。」

丁燧生含笑贊許的道：「乖孩子，你肚子該餓了罷，丁叔叔叫人帶你後面洗臉吃飯去。」
維台遲疑了一下，終於問道：「丁叔叔，我爹呢？」
丁燧生這時倒真不知應否將實情說與他聽，沉吟了一會，慢慢的道：
「那批强盜已經被你爹和這位何姑姑打跑了，你爹有事去了，過幾天會回來看你的。」
維台望望狄雲鳳，像是不信這位姑姑憑什麼本領居然能把那許多兇神惡煞般的强盜打跑的。
丁燧生笑道：「維台，你別不信，你姑姑的本領可大呢。」
維台勉强的一笑道：「謝謝丁叔叔、何姑姑。」同時向丁燧生、狄雲鳳分別躬身為禮，這孩子端的是聰慧知禮。

自有侍婢秋菊將維台帶領至後堂，招呼他飲食休息去了。
眾人閒話了一會，天色漸晚，卻不見狄雲棲返來，狄雲鳳不由心中大為焦急，遂單獨告辭回房，準備再去南山中尋蹤搜索，收拾停當，卻不料轉倏間烏雲滿天，竟然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一會兒，這雨愈下愈大，直如山河倒灌，雷聲隆隆，電光閃閃，直是驚人。

卻聞得外邊人聲鼎沸，忙啟身向外走去，見梁崑崙與丁燧生兩人，一前一後急匆匆行來，那梁崑崙看到狄雲鳳，老遠就喊道：「鳳姑娘，鳳姑娘！」
狄雲鳳應聲道：「梁老伯，出了什麼事了。」
梁崑崙道：「等了這多天，今晚居然下雨了，老朽趕著要捉蛇去，狄老弟未曾回來，姑娘瞧怎麼辦呢？」
狄雲鳳道：「不知姪女能幫得上忙否？」
梁崑崙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話畢，對丁燧生輕悄悄的道：「倘得姑娘相助，大事定矣！」

狄雲鳳功力何等高深，梁崑崙與丁燧生悄聲說得話，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倒是心裡甚是受用，遂道：「姪女早已準備就緒，現在就動身罷。」

三人行得門前，那雨益發下得大了，天空中一片漆黑，陰沉沉的，偶或從遙遠的空際，刷的閃出一條電光，罩得地面通明，倏時後又依舊恢復黑暗，梁崑崙對丁燧生道：
「丁先生請留步吧。」
丁燧生道：「多承梁老丈及何姑娘兩位仗義，不遠千里來敝地為地方除害，丁某作為主人，豈能置身事外。」
梁崑崙道：「丁先生，你且聽老朽一言，這種捉蛇的事，你去了不僅幫不上忙，反而碍手碍腳，弄得不好，還會誤了大事。」
狄雲鳳也在旁笑道：「丁先生，梁老前輩既如此說，你就不必去了吧。」
兩個說好說歹，丁燧生無奈道：「既然如此，丁某恭敬不如從命，只是偏勞兩位，冒險犯難，倒真是叫在下心裡難安。」

於是，梁崑崙、狄雲鳳兩人，別了丁燧生，那時，早有丁府家員及官府中差役，將捕蛇一應事物，準備停當，一齊坐上馬車，趕車的一聲叱喝，車子就轉動了。

車行轆轆，經過不少大街小巷，已到達丁燧生舊居之地。

一座古意盎然的屋宇，朱紅大門，已是大開，早有一大堆官府中派來幫忙捉蛇的官兵差役人等，聚在門口等候，梁崑崙與狄雲鳳下了馬車，自大門口進入轎廳，一路行去，看那路面上早舖敷了雄黃和石灰粉末，沿大廳側邊長長的廊道直往裡走，經過花廳，一旁即有一個用花崗石砌造的圓形拱門，眾人走入拱門，卻見那拱門以外，樓台亭榭， 好一片廣濶的園庭。

時正夏令，園內卻寸草不生，放眼看去，竪立着的只有枯秃禿的老樹幹，一片荒涼蕭條景象！

天色黯淡，雲層低垂，大雨滂沱，梁崑崙放下背囊，從背囊中取出一紥草藥，分與在場諸人，吩咐啣在口中，抵禦蛇毒，接著又取出一付淡黃色的皮質連臂手套戴在雙手之上，冒著傾盆大雨，站立雨中，審度地勢。

這時，工役們已叱唱著抬來了十數大包雄黃粉末，看樣子每包怕不也有一兩百斤重量，眾人七手八腳打開口袋，把這許多雄黃粉撒佈滿了園中每一角落。

狄雲鳳笑道：「看來要捉這條怪蛇，倒是真不簡單。」
梁崑崙正色道：「姑娘切莫大意……」說著用手指著距離十丈之外的一棵大榕樹，接道：「妳看那棵枯朽得像爛木頭的巨大榕樹幹內，即是那條毒蛇蟄居之所，這樹身左近黑霧彌漫，蘊含劇毒，姑娘可得千萬小心。」

話到此處，忽聞在漫天風雨聲中，隱隱夾雜有「叮」「叮」的琵琶弦聲，那一團黑霧，突然暴漲，梁崑崙瞥見此情，已知蛇已出洞，時機已生，忙一打手勢，暗示眾人退後。他翻手抽出竹節打狗棒，一旁已有人點燃了特製硝黃松脂火把，遞將過來。

梁崑崙右手執著打狗棒，左手握住硝黃火把，口啣藥草，似是極為小心的冒着愈來愈濃的陣陣黑霧，一步步向那棵榕樹走去。

狄雲鳳口頭雖是說得輕鬆，暗中實已提高警愓，這時她冰魄功力，提集全身，頭面雙手散出騰騰白氣。她玉白色的纖手，短劍已是出鞘。要知雪娘子一身功力，得自其父雪山老人狄人俊真傳，雪山老人為前輩武林七大頂尖人物，享譽武林多年，她自與狄雲棲雙雙闖盪江湖，也曾屢遇强敵，這次卻是破題兒第一遭亮出兵刃。

兩人一先一後，快步奔去，已接近那棵枯萎了的大榕樹，那榕樹生成在假山荷池之旁，說牠是樹，實在已不像樹，只不過是一根數人合抱的枯木而已，在這枯木根端，連接著地面之處，現出一個黑黝黝的深洞，洞口黑霧迷漫。依稀見得那條長僅盈尺，頭小尾尖，中腹特粗，長著四只腳，通體紫紅，形如琵琶的怪蛇，踞在洞口。全身顛動不已，張開了圓錐形像竹筒似的蛇嘴，噴出一蓬蓬黑色毒霧。

那蛇似已知有敵人來到「叮」「叮」之聲，漸漸轉急，黑霧也愈來愈濃，眾人口中雖均含有梁崑崙所給禦毒藥草，暫可抵禦黑霧劇毒，但是那「叮」「叮」之聲，卻是一聲聲震撼心弦，使人頭目暈眩。

這時傾盆雨勢，直如倒瀉，梁崑崙躍身向前，瞧見那怪蛇猛噴黑霧，發聲甚急，他似深知厲害，忙側身滾過當面噴來的毒霧，掄起青竹棒，擊向那琵琶怪蛇七尺要害之處，那蛇見棒擊來，蛇首倏縮，竹棒一招擊空，「啪」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打在地上，擊起了大蓬泥水。

再看那蛇一縮首之間，整個身子立即成弧線游動，其疾如矢，剎時已爬上了約有丈許高的樹幹之上，牠據高臨下，蛇腹已漲得像個貫滿氣的皮球，四腳擺動，原先那種「叮」「叮」琵琶聲，忽然變得粗啞低沉，成為「琤」「琤」之音，豪雨之中，聽來使人膽寒，他那竹筒似的嘴裡，從而噴射出來的毒霧，大蓬大蓬的積成為一片烏雲，足有數丈方圓，一片腥臭之氣，罩向梁崑崙，其勢勁急！

梁崑崙神色緊張，含糊的喊聲：「快退！」
他出言招呼狄雲鳳，人已向後躍退尋丈。
狄雲鳳卻是偏不信邪，她全身盡濕，體內蘊蓄着的冰魄功真力發出，水氣蒸騰，整個人身外已圍繞了一陣淡淡白霧，她睹準怪蛇伏處，彈身而起，短劍毫芒，在漫天黑霧中閃閃發光。

說也奇怪，那毒蛇噴出黑霧，看去飛散空中，狀若輕煙，但是狄雲鳳短劍觸處，似乎是遇到稠膠似的。以狄雲鳳的功力，短劍出處，威力何等之大，但是遇到這種性質柔稠，韌性極大的毒霧，卻是毫無着力之處，反倒是她那柄原來雪亮的短劍銀鑲劍柄，這時卻變得烏黑無光。

梁崑崙一見狄雲鳳搶先衝上前去鬥那毒蛇，不由大吃一驚，他怎能讓狄雲鳳單獨冒此巨險，當下毫不考慮，立即躍身而上，左手硝黃火炬，直對蛇首碰去，右手打狗棒一輪轉動，猛向蛇身擊去，那毒蛇實是靈活，它嗅得硝黃之氣，一面頻噴毒霧，整個身形剎時不停移動，梁崑崙打狗棒又是一擊落空。

好個梁崑崙，收回打狗棒，腳尖輕點榕樹枯枝，瞥準毒蛇游動方向，使出連環三擊，「拍」「拍」「拍」三聲響過，毒蛇左衝右突，三棒全數擊空，只見那蛇鼓起了大大的肚子，張著一雙綠豆般的小眼，又噴出一團黑霧，跟著一條身子，倏的飛起，向梁崑崙頭面射來。
狄雲鳳劍勢受阻，一擊未中，這時已穿過黑霧，停身假山之上，見此情形，急喊道：
「梁老伯，當心！」

她嘴裡喊着，一面匆忙揮手拍出一掌，掌風勁急，將毒蛇來勢擋得一碍，梁崑崙已乘機橫移五尺，跨上假山。
狄雲鳳蓄勢上前，短劍圈動，劍尖幻出數十道青濛濛光圈，毒蛇似是識得厲害，倏東倏西，極快游動，一面卻不停的噴出毒霧，使得狄雲鳳無法出劍斬殺。

這時候，風雨愈來愈急，雷聲隆隆不絕，突然間，霹靂一聲大響，一道電光，向那毒蛇停身的枯樹擊下。那毒蛇聞得雷聲不絕，仰起蛇頭，連續不斷的朝天空噴射出黑霧，大腹不停的抽吸，「琤」「琤」之聲，已被呼呼狂風，嘩嘩豪雨，電閃雷鳴，各種聲音所遮蓋，低啞得難以耳聞。

梁崑崙乘蛇首高舉向天的剎那間，打狗棒透過毒霧，一下實實的擊中了毒蛇背，不料這毒蛇實不簡單，這一棒擊實，怕不有數百斤力道，但見毒蛇背腹之間，一收一放，直是並無影響。
狄雲鳳一聲輕哼，功貫左手，短劍脫手飛出，寒芒閃爍間，只聽得「篤」的一聲輕響，插入樹幹足有半尺之深，將那毒蛇蛇身牢牢釘住在樹幹之上。

梁崑崙見狄雲鳳一劍飛出，已將毒蛇制住，他手中青竹桿如雨點般向蛇首擊去，一連數十桿，直將那毒蛇一顆蛇頭砸得稀爛，方始停下手來。
天空雷電已止，雨點也漸漸降得小了，狄雲鳳躍登樹幹，拔起短劍，忽然感到一陣頭目昏眩，噁心連連，想是中了毒了。
她趕忙躍下地來，恰見那旁梁崑崙腳步踉蹌，一跤跌在地上。

狄雲鳳略一思索，趕忙探懷取出那雪山獨門袪毒療傷靈丹「冰魄丸」小小磁瓶，她拔開瓶塞，傾出兩粒靈藥，自行吞服一粒，另一粒納入梁崑崙口內，就在梁崑崙腰間葫蘆內取水灌下，站起身子，遙見兩個公差，遠遠站在園門邊探頭張望，遂即招招手，喊道：「那邊兩位大哥，毒蛇已誅，梁老前輩已中蛇毒，快來將他扶入外面屋內休息。」
那兩個公差適才眼見狄雲鳳與梁崑崙鬥蛇，驚險緊張，直是咋舌，對狄雲鳳武功更是欽佩已極，聽說毒蛇已誅，自然飛快的走來，將梁崑崙小心扶出園外去了。
狄雲鳳隨即也離開花園，跟著走向外間廳堂之內。

至於焚燬蛇屍，消除園內蛇留餘毒，自有丁府家人前往料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