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士林海洋館。

外頭風雨大起，海洋館裡幽靜森森，只有我和一對夫婦和他們的小女兒。
一入口，我便被香菇水母吸引！
聽說水母的基因染色體是所有生物中，跟人類最相近的！（忘了是看哪個報導的。）幾乎透明，望之欲穿的生命體，一呼一縮地維持著生命的頻率，好像心臟一樣，噗通、噗通、噗通，是要這樣用力的活著！既使不是在他們的原生海洋，而只是在城市吵雜的小小的玻璃缸裡，水母如此充滿夢幻和簡單的結合體，讓我深深著迷。

隔壁缸裡，是花樣繽紛的獅子魚。
在澎湖東吉島的海水裡，我看過野洋裡的他！
然，這裡頭的獅子魚，顯然跟非洲大草原的獅群一樣，有著慵懶和被拘束的焦躁。
幾片扇珊瑚上，擠著想要賴著睡覺的獅子魚，可是一片只能容納一隻，沒擠上床位的，就只能不停地在旁邊張開花花大翅，一圈又一圈地浚游著。像穿著春天雪紡紗的巴黎仕女們，走過香榭大道，對旁邊注目的眼神，習以為常，拋下一個神秘的笑意。
那些佔得地盤的獅子魚，收斂著花花翅，竟以我想不到的姿勢，將自己「斜擱」在珊瑚上。好像擱淺的船。最靠近玻璃外，我臉頰的一隻小獅子魚，完全昏死狀態地用斜45度角，魚尾指向西南方向地擱在珊瑚上。
我真疑惑：這群海底的花蝴蝶，穿雪紡紗拖曳的魚，怎會養出這樣毫無教養、毫無品味的睡姿來？
還張著一百八十度的大嘴巴，在我眼前三十公分處，大大打了一個呵欠，睡眼惺忪地睨著我，好像我吵到他們睡覺了！
真想讓非洲草原上的獅群看看他們！
獅子們或許也會大大打個呵欠，然後跟我說：「大驚小怪！那是我們親戚套上魚類動物裝，假扮的！」

小女孩不停在我身後來回尖叫，但她的興奮不是因為魚，而是為了椅子！沒有遊客，館內的椅子都她一人獨享！小女孩拉著媽媽，要坐每一張椅子！

光是水母和獅子魚，我就佔了快一個鐘頭去看！
移到隔壁缸，看到了綠觿龜，那是去澎湖望安唯一沒看到的遺憾。綠觿龜身上跟隨著一群小小的黃金ㄕㄣ（南鯤ㄕㄣ）那個字。
發現綠觿龜的腳板雖然都是鱗片，但在關節處，竟然有如人類的腳掌和腳指一樣，可以向後彎曲，去勾住珊瑚的邊緣！
綠觿龜身處的環境實在太小！還有那麼多的魚擠在一起，那些魚身形小，可以擠過水缸步道上頭，到達另一邊，可是綠觿龜就只能在這裡、、、、、。望著這龐然大物在珊瑚間，只能這樣來回。是有些傷感。

缸底下的是一排，排列整齊的白鰭鯊，發現他們的眼睛竟然跟貓咪一樣！雖然他們一張一閉嘴地在呼吸睡覺，可是，張著貓眼睡覺的他們，看起來還是有些不怎麼可愛的。難怪這些鯊魚會被卡通和電影歸類成壞蛋一國了！

我還喜歡看魟。
雪花鴨嘴燕魟。
能讓我記住這一長串名字的魚，除了名字很詩意，還因為他實在太可愛了！
在水底，他們簡直就像在天空飛翔的燕鷗！
而且，這群傢伙超愛現的！
小眼睛望著你，直直地往玻璃缸這邊「飛」過來，還將翅膀高高舉起，優雅地在你面前飛過來、飛過去。甚至還不時獻上嘴唇貼在玻璃上，兩邊翅膀也緊貼著玻璃，似乎在呼喚著你，要你也靠過來，跟她來一個「玻璃之吻」！

拜託！又不是被關在監牢裡的八點檔戀人！
這群燕魟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這麼愛表現！
惹得缸子裡其他種類的魟魚不爽，一隻大理石魟貼過來，像泰山壓頂似地覆蓋住整個展示的水缸！嚇死人！
我還以為會被他吃掉呢！實在太巨大了！
這種大理石魟，還被稱做是「阿拉伯的魔毯」呢！可想見，他一飛起來，上面可以載人的！
不過，如此清楚地看到魟魚的嘴巴和肚子，看久了，真想伸出手指在他們白白的大肚上搔癢，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表情來？

整個館裡頭，讓我有雞皮疙瘩的魚，是電鰻。
那是亞馬遜河的產物。
生氣時的放電，可高達八百伏特！真的可電死人！
平常靜止時，也會有大約一百伏特的電流在身邊保持對水底的探索。
我蹲下來，看著那電鰻，身上的鰭和眼睛都退化了，粗大的身軀，靠著強而有力的尾巴前進後退。

我想像，在亞馬遜河流域，這些電鰻待在黝暗的水底，靜靜地等待著。
忽而一條小舟滑過，引起水面蕩漾～～電鰻發現食物降臨，擺著尾鰭扭曲而上，釋放電流、、、、、
或者，在涉水而過時，不小心干擾了這動物的午睡、、、、、

我正專神想著時，水缸上標示的伏特數目突然閃了起來！
電鰻動了起來！
迅速往前上游，尾鰭擺浪，前進和後退一樣快速！
而電流，也從一百二十幾，八十六、九十二、、、、不停顯示著。
他是感覺到隔壁水族缸裡，有工作人員進去餵食的騷動嗎？還是，他惡夢初醒？還是、、、、他想趕走我這個討厭的揣想者？
不管如何，我是真的被嚇跑了！

電鰻的隔壁，也是鰻。長的真的算是很醜，但聽說個性卻極度溫和的「狼鰻」。
狼鰻，應該是很多人看一眼就不會想在停留的動物吧！
只是，當我想移開腳步時，那條全身黑漆的公狼鰻，竟直勾勾地望著我，然後躬起身子，把頭往玻璃上撞去！
「碰！」嚇得我倒退！
全身腥紅，佈滿凹凸的母狼鰻靜靜躺在一旁，不為所動。
公狼鰻卻懊悔、煩躁、悶氣地在水缸狂亂地扭動身軀。
我深怕他再撞玻璃一次！如果這樣，我一定會趕緊跑去告訴工作人員：「這隻狼鰻有燥鬱症！」
公狼鰻的自殘行為慢慢平息，再沒剛剛撞玻璃的舉動。
我看著看著，突然發現，整樓層只剩我一人！一種詭異冰冷的感覺，讓我皮膚起了疙瘩！不敢多停留，迅速跑下樓！

動物們的執念，並不比人類低，甚至因為動物們單純，那執念發出的能量和波動，更大更強更純粹！
我只是感知到，那悲傷和被束縛的無名恐懼，深深圍繞在這裡。
在颱風天，沒有遊客的夜間水族館裡，那哀痛和怨念，似乎就更強大，更消散不去了、、、、、、

雖然我把三個觀賞著樓層都走完了，每一個水缸也都仔細看了一遍。
但，我真的不喜歡戶外觸摸的地方。好像就在自家的頂樓加蓋些什麼建築，然後把魚放入，讓遊客達到他們親近動物的慾望。這跟什麼生態農場，養了一堆雞鴨羊，關了幾隻猴子讓人拍照，或綁了幾隻金剛鸚鵡，可以餵食他們、、、有什麼不一樣？

我照著指示走入地下樓層，卻差點闖入隔壁棟的英語補習班！
剛剛那些水母、獅子魚、綠觿龜的海洋幻想，都破壞殆盡！
這裡，只是，比較大的水族寵物店而已！
所有一切的設計，都是從人的角度出發點來看，如何滿足人的慾望需求做設計，並沒有將海洋的遼闊和無限呈現出來，更沒有讓人們體會到對海洋應有的敬畏與珍惜、、、、、、

不知是不是因為在館內吹了太多冷氣？
還是，海底的幽森冷冽，侵襲了我？
甚或是，我懼怕被囚禁的動物的眼睛和靈魂？
太陽穴兩邊劇烈疼痛起來！

淋了一身濕回家，果然頭痛欲裂！

我懷念蘭嶼、懷念澎湖。
不管，是在蘭嶼被游出洞穴的海蛇嚇得腳抽筋差點溺斃；
還是颱風來襲時，在五孔洞浮潛，被水母蟄的全身刺癢難當；
還是，在澎湖看到寶藍色的巨大海星、橘紅斑斕的珊瑚群、、、、、
我都慶幸，曾經與他們在野外相遇。
在他們的地盤，與他們相遇！

不管人類蓋了多大的動物園、多大的海洋館，花了多少錢，興建了多少的設施、引進了多稀有的物種、表演了多華麗的水光歌舞秀、、、、、、
都還是代替不了，一隻小丑魚依賴海葵的自然天性！

如果，我們無法看到自己的天性，無法看到各種生命的天性，那麼，當災難來臨，我們也只能驚慌失措，像那頭撞玻璃自毀的狼鰻一般，拚命地往絕望、往無知裡衝撞，而不知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