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滿了，無力感也滿了。

　　「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老姊……老老老老老老……」

　　「你老完沒？」

　　「喔，老老老老老姊！老完了，可是是妳，不是我老，我還沒妳老！」

　　老來老去好繞口。維倫又不知道幹麼打電話給我，一直對我說一堆老是很有趣嗎？一點也不想去思考原因。

　　原本夾進手臂及身側間的全開舒面紙，經過重力加速度後直直落地，咚的一聲。我彎腰一手很困難的想撿，包包卻因為我肩膀傾斜也跟著掉。直直蹲下身一點也不敢再動到肩膀，右手撈到舒面紙，手機重新貼回耳畔。

　　「老姊！人咧？人咧？」

　　我在好不好。「東西掉了我撿東西，你要幹麼？」別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維倫剛好相反，是有事沒事都登三寶殿，還講的很高興……或很生氣。

　　「沒有啊，我試手機。」好討打的答案。

　　「那沒問題了吧。我可以掛了。拜。」

　　「欸欸欸等一下！」

　　「幹麼？」我手很酸，需要兩隻手幫忙分擔東西，偏偏一手要拿手機。

　　「妳收到媽寄的東西了嗎？很大耶。」

　　「收到了。」

　　「分一半給我怎樣，媽只記得要寄給妳，都忘了她兒子也很重要好不好。到冬天我只有一張小時候蓋的厚棉被，很可憐的。」真的很可憐嗎？我狐疑仰望天空，月亮偷偷笑我，這次我沒有站公車站牌等待那輛我期待好久依舊不來的公車，可是，它卻笑我跟這位理講不清的親弟弟講電話。他又說：「不然妳大方一點，整條讓給我囉。」愈來愈得寸進尺。

　　「你不是不怕冷嗎？冬天可以踢被子一整晚不蓋，隔天還精神飽滿的出門上課。」

　　「咳……那多久以前的事啊，人是會改變的好不好。」

　　「那就讓給需要它的人。」

　　「誰啊？」

　　我看看月亮，掛上電話悄悄回答他，不是維倫，也不是我。我不太怕冷，也沒有手腳冰冷的問題。不過我發現有個人，總是不喜歡別人碰他，幾次故意拉他手玩遊戲，故意蓋住手掌抓住他，冰涼的感覺觸到我肌膚。他的體溫好低。

　　雖然，他說，他盡量不會打擾到我影響我的生活，可是如果他用不在乎的方式表現，反而會困擾到我。

　　漸漸變得有點在意的……那些事，一定……一定有點什麼我還不知道。

　　很晚的時間，晚上十一點半，我趁老闆跟另外一位員工說話，做好自己當日工作馬上簽完名留筆時間離開補習班，以免多留一分鐘要多加班二十分鐘。下班前我被任命帶好幾張捲厚實的舒面紙回家，做出一個中小學生不容易闖關成功的園遊會關卡。園遊會日期定在聖誕節接近農曆除夕之間，很冷的氣候。

　　終於回到家，我鬆口氣掏出鑰匙開鎖，一時無法分辨客廳燈大亮是我出門忘記關燈還是有人在。

　　我步入客廳，見劉彥群難得的半席地而坐，桌面多一個鐵籠子，還有一隻綠黑色羽毛的小鳥。他手碰碰牠羽毛，似乎是牠乖乖聽話得到的獎勵。

　　「李茗璇，牠也要借宿妳家。」劉彥群回頭，天外飛來一筆。

　　「劉彥群──」那是鳥不是人。

　　「牠盡量不會打擾到妳，也盡量不會影響妳的生活。」他眼睛看我，替牠說的台詞完全跟他當初對我保證的不相上下。

　　「……我說……」

　　「我家很小，房東規定不能養寵物。」

　　「……我說……」

　　「……牠去睡公園……」

　　劉彥群話完頓住，只是定定地望我。我因為他最後一句話，愣住的靜靜望他，彷彿想跟他確定，牠真的可以「睡」公園這件事。補習班回來後我已經被無力填的好滿，現在更加無力了，但是，無力的覺得很有趣。

　　我走近茶几，高高在上俯視牠，牠似乎感受到有個龐然大物的巨大陰影從天而降蓋下，仰起頭兩小顆漆黑眼珠骨碌轉看我，微歪斜頭一副無辜的天真模樣。

　　「我不會養鳥。」看著牠，我說。

　　「妳不會欺負牠就可以。」他說著伸手進籠子裡，輕輕拉開它一邊翅膀，斷翼的一半翅膀。「牠的翅膀被剪掉，這陣子沒辦法飛，晚上一直跟我身後走。」

　　「好吧。」不知是牠聽得懂我的話還是什麼，突然很大聲地叫起來。才答應牠一秒我就有點頭痛了。把客廳電燈關掉，我懶的去管，睏的只想睡。「我去睡了，晚安。」

　　肚子好餓，還有牠叫聲好響亮，今天沒作夢，卻一樣睡不著。經過兩、三個小時的努力，我決定下床穿外套到客廳喝溫開水。

　　「吵醒妳了嗎？」

　　雙腳很快下墜屈膝，我皺眉伸手向上攀過沙發床背，臉龐好不容易驚魂未定的倚靠，望見黑暗中一雙眼盯住我。劉彥群還沒睡。

　　「肚子餓。」我重新熱開水，早被寒風吹涼的熱開水也變得冰冷不堪。走到放瓶瓶罐罐的位置，這一次終於很正確地拿對阿華田。「要不要喝？」

　　他沒出聲音，只搖了搖頭，被子蒙住頭露出一截冷空氣包圍的雙腳。明明手腳那麼冰冷，薄被子依然是那一千零一件。

　　我走進臥房把幾天前收到的包裏提出來，是一條全新的絨絲被。媽知道我不怕冷，身邊也有一張暖的她在我搬家前替我添購的厚被子，卻又買一條暖暖的被子用包裏寄送給我。

　　我知道媽向來怕我一個人住外面會缺少點什麼，也知道她一定很願意讓我把被子借給真正需要的人。

　　我拉開拉鍊將絨絲被拿出來，攤開成一片米白，好摸的軟軟觸感停留手中只有幾秒鐘，我想也不想的放手，長度剛好從劉彥群頭上蓋至腳丫子。他拉開蒙到頭的臉莫名看我，然後輕啟口含糊跟我說謝謝。

　　看他重新闔上眼的睡臉，我想了想，有個問題突然從腦袋晃過。「劉彥群，你今天幾點來我家？」

　　「學校晚自習之後。」

　　「那以後……方不方便買晚餐……給我吃？」

　　「不要。」

　　「我打工的地方在……」雖然他說不要，我還是大約描述兒童英語補習班的位置，還有附近標的物。

　　「不要。」

　　「好不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