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點也不想知道劉彥群最近三不五時站我家鐵門外按門鈴的原因。我每一次到玄關開門，都望見他揹的似乎沉重的方型書包，沒戴帽子，直視我眼睛的面容，問我今天可不可以。

　　問的那麼模糊，我卻懂得他指的是什麼。

　　「老老老老老老姊。」

　　「幹麼？」現在幾點？看窗外景色，我猜只有凌晨三點多。

　　「我要打電話叫妳起床上廁所啊。」

　　我當場皺眉很想用力捏他耳朵，可惜他人遠在手機彼端的故鄉家，距離太遙遠，我根本捏不到。「你熬夜偷玩線上遊戲？」

　　「嗯……沒、沒有。我剛起床。」語調急匆匆轉的真快。維倫聲音後襯著他衝鋒陷陣激動情緒的語助詞露出破綻。

　　「我打電話跟媽說。」再加上他亂打手機浪費電話費的罪名。

　　「老姊！」

　　「生氣的是小狗。」

　　「好，我不生氣。」他忍住怒氣的聲音一陣壓抑，還以為他脾氣變好了，沒想到不過五秒而已，「我不生氣才怪！」一口氣突然暴發的咆哮過來。真替他手中的新手機感到萬分同情。「我看見媽又在打包東西要寄給妳，不知道裡面是什麼鬼，跟妳說一下，注意包裏而已。」

　　「哦。」現在才說我怎麼知道。

　　「還故意惹我變小狗。哼！」維倫非常大力哼聲給我聽，刻意不留情地切斷通訊。

　　我比較想問，這件事有急到凌晨三點打電話來騷擾我嗎？手機擱回旁邊矮櫃，我往後倒下躺回枕頭。清醒的意識儘管勉強閉眼，也睡不著了。

　　睡覺前我通常會關掉手機鈴聲改成振動，所以如果我睡熟，接到電話的可能性很低。只要我是熟睡的話……我又作夢了，無數次重覆，無數次同樣暗黑的街景，無數次被月亮憐憫都自覺孤寂的橋段。

　　公車一直不來，它讓我在幽靜無人的暗夜街道等待，也讓我對期待再一次失望。

　　窗外巷弄間隱約有摩托車引擎聲，還有一點聽不清的抽噎聲。接下來一片光影印上天花板，兩秒後立刻消失不見。我無奈望望窗外漆黑天空，睡不著的煩悶擾的我連眼睛也閉不起來。

　　我起身披上薄外套，走到客廳想喝杯溫水，原本應該關掉的電燈竟然還亮著暈黃小燈。

　　「喂！」劉彥群同樣位置坐沙發床上看書，背背挺直沒有一點隨便的端正坐姿。

　　他沒理我。我走過去添滿溫開水，用手點點他肩膀，他挪動身體閃開，眼睛抬也沒抬的，義正嚴辭地，「我叫劉彥群，不是喂。這樣很沒禮貌。」

　　「哦。」

　　他昂首往時鐘望一眼，看我的眼神充滿疑惑。我覺得應該是我迷惑的看他才對，因為比較像一整晚沒睡的是他不是我。要不是維倫那通說是叫我起床上廁所的電話，我應該不是在睡夢中等公車，就是想醒卻拼命要自己不要醒。一醒來，就睡不著了。

　　我繞到他沙發床背後，微彎腰腦袋軟軟趴靠他後面，想看點他正閱讀的書籍，沒想到他忽然闔上書，不讓我看的收回腰間，大手蓋住封面，然後躺下身體拉好被子，對我說：「我要睡覺了。」

　　「喂。」

　　「我叫劉彥群。」他不耐煩的嘆了一口氣，轉頭，只用後腦杓面對我。

　　「熬夜對身體不好。」

　　「所以我要睡了。」

　　好奇怪的回答。我回臥房之前替他把小燈關掉，想要悄聲走回房間的念頭，在睡不著的無聊侵襲下，轉念走回沙發床後，有意無意地看他長到眉毛的瀏海，此時正垂落成一道溫柔的弧度。

　　「你看著我，我睡不著。」他說。

　　我差一點要蹲下身反應過多的恐懼，每一次，每一次。我忍不住呼出一口氣，拍拍沙發床翹起的床背，很不要命的拉他一隻露出被子的手臂，在他來不及縮回手的同時按住他比起食指，撐在我另一手打開手掌的雨傘下。

　　唱著：「丁子丁個，小貓小狗，一把抓住哪一個，嘿嘿嘿！」突然感覺自己好好笑。「捉到了。」

　　這大概是自娛。

　　我唱第二遍，嘿嘿嘿落下後，他的手臂迅速從我的束縛中避開，我沒有捉到。

　　「快點回去睡覺，熬夜對身體不好。」他無奈的說，身體側到另一邊，繼續用後腦杓看我。

　　「睡不著。」而且真正熬夜的人明明是他。

　　「可是我要睡覺。」

　　「沒關係。」不要嫌我吵，或說我很不禮貌就好了。我繞過他，席地坐進桌子及沙發床間，拿來電視遙控器轉開電視，開始漫無目的轉過一台又一台。音量降到最低，畫面開始一齣齣默劇般上演。

　　電視螢幕閃過一段段亮光，忘記這樣呆看多久，身後有挪動身體的摩擦聲響，配上一點嘆息。我確定我很安靜，靜到腦袋抽成一片空白，睜著眼睛卻不像享受欣賞節目的樣子。身心疲累，可是睡不著。

　　「李茗璇，一隻手伸出來。」劉彥群說。

　　我轉頭看他，不明所以的伸出一隻手。

　　「不可以自己控制。」嚴明之後，他拉著我手支在他掌心下，開始唱我剛才那首歌。然後彷彿要求公平的先抓住我，不肯讓我逃開他快速蓋下來的手掌。

　　被捉到了……

　　「我睡覺不睡玩這個幹麼……」他睨眼，隨即往後倒下，放開我手自己蓋好被子。

　　因為我剛才不公平，所以才來討公平的嗎？「喂……」喚完，發現他側過臉擰眉看我，我立刻改口：「劉彥群，我唱歌給你聽……」

　　「不要。」

　　「那你唱歌給我聽。」讓我在寂靜無法入睡的暗夜也有個好心情，不可以嗎？明明知道是睡覺時間，可是經常夢見那些，還有想睡睡不熟的心情都令人焦躁。

　　「不要。」

　　不可以都不要。「你聽過虎姑婆嗎？」我覺得很適合我現在的心情。我想了想，哼唱：「……愛哭的孩子不要哭，她會咬你的小耳朵；不睡的孩子趕快睡，她會咬你的小指頭。還記得，還記得，閉著眼睛說，虎姑婆別咬我，乖乖的孩子睡著了。」

　　但是我不是小孩子，所以連虎姑婆也不咬我了。

　　「我可以睡了嗎？」

　　「你睡的著嗎？」我有些故意地瞅著他滿臉不平的面容。

　　睡的著真的算他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