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丘上的帝國紳士

    十四年前，我第一次拜訪它，當時還是位菜鳥實習老師，陪同指導老師，為著啟明班的校外教學來此探路。上行一段不算太陡的石級，恰是略感氣喘的當口，打狗英國領事館，實際是領事館官邸的建築驟然出現眼前；很難想像，高雄如此深具臺味魅力的大都會裡，竟藏有這麼一幢歐風洋派的歷史建物，遺世於高丘之巔，有種結廬在人境的怡然。

    老師說，這兒曾荒廢一段時日，最近整理完，有人經手營業才又開放。走在海景廳內，地面是厚實的絨毯，四壁掛著以官邸為背景的獲獎油畫，拱型的門洞外，西子灣的憂喜盡收眼底，心中所念，是有朝一日與戀人來此午茶的感覺。

    不久後，我便圓了這個企盼多時的心願，彼此的笑靨交織在號稱女王的午茶。她牽起我的手，由上至下，盤子由小至大細細介紹，最上層的小盤子盛放著手工餅乾，第二層是乾酪、薰火腿和奶油蛋糕，最下面的大盤子則裝滿各色新鮮水果；她邊引導邊說，歡快軟語隔絕炎夏、隔絕陸客的擾嚷，攜著流浪的海風縈繞耳畔，紅牆的身影從此留住相思的味道。

    數年過去，再次步上石級，昔日戀人已是牽手的嬌妻，多少回那雨霧的暗夜，駐足蓮海路潮騷的沿岸，山影矇矓、樹影矇矓，領事館遠去的魂靈在矇矓裡徘徊、在嘆息，在遙望萬水千山回不去的故鄉；經營的手一轉再轉，亦如滄桑的齒頰間歷史的旋律。

    遠處海水波瀾搖曳，雪白浪花一陣又一陣叩響西子灣沿岸的削波塊；水面輪舟點點滑行金色流光，逡巡著暖陽西斜的方向，隱隱有風吹來海的鹹味像一尾鯕鰍游經眼前伴隨馬達的漁歌，流入她的呢喃、流入心底轟然無聲的歲月……

    一對明盲的婚戀，我與她的相遇，歷經衝突執手偕老的約定；十八王公廟於將熄未熄的光線，散爍奇詭色澤，對應領事官邸年邁的腳蹤，是交流亦是無可逃脫的兩極，尋著時空軌跡，盡頭處邂逅放下堅持的甜蜜。

    孟春餘輝滿含倦怠，殖民主義、戰爭年代洗進了深海。小丘上的紳士，依舊氣度不凡，卻已不是罌粟，不再是日不落的傲慢，用它飽經風霜的溫婉，守候著海，守候人心，莫忘和平的無憂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