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夜,我決定前行。
問著自己是否要如此倉促,甚至於尚還在妳襁褓之時,
就扔下妳一人獨自前行。別問為什麼了。
這是基於一種心情,一種對愛情的信念。
知道嗎?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
月光大剌剌地照著地面,卻也無意地刺痛我的臉,
提著包包走在冷冽風中,那風一陣陣地刺進臉頰,
那令我難受,也加速了我所預告這個決定的時間,
只是我還來不及對妳明講。
那夜冬至,夜蟬靜靜鑽進微潤的土丘中取暖,
月牙上揚,活脫脫地遮住想竉罩大地的黑幕,
獨自照射著我欲啟程到北方的路,
夜裡氤氳著一種靜謚的氛圍,圍起了家,
也包圍了旁邊那棵夜來香。
那是妳最喜愛的花了。
聞著花香,彷彿夜裡還聽得見蟲鳴鳥叫,
正吹捧著曼妙夜色。
要出發了,我不便跟妳詳述,
並不是不願意透露,而是我不願意讓妳同行,
人生旅途中有許多不可思議之事,充斥在妳我的周邊,
尚還涉世未深的妳,一直對著未來有著美好憧憬,
看著妳的眼睛,就曉得妳以後一定很漂亮,
會想穿著美美的衣服,裝扮可愛地惹人憐愛。
而表情就像是妳媽媽拉著我撒嬌的害羞模樣一般。
「你說過要帶我去坐摩天輪唷!不許耍賴」妳媽媽俏皮地叮囑著我,
那樣地溫敦可愛,只是沒想到我這麼快就必須啟程前往,
到那往北方的國度,那邊已有妳媽媽最甜美的笑容正等著我,
所以我必須馬上要走,刻不容緩。
我還是無法對妳明講,儘管這已經來不及了。
對於此刻,我並無沒有任何留戀,
單單只對於妳,無法就這麼扔下,
到現在,我都還將妳跟媽媽的照片,
安穩地置放在皮包內,讓我們三人得以相聚,
而不再有一方缺席。
知道嗎?想起妳瓜瓜落地時,
那臉部整個糾結在一塊,憂鬱的臉龐,
卻帶著一雙明亮的眼眸,微翹的小屁股,
讓醫生叔叔拍打,妳便”哇”地一聲,
叫了出來,聽到妳的哭聲,
我才真的放下心中的大石來。
那天也是像今天一樣地夜晚,
鬱鬱地冷風吹進胸口沒被外套遮蔽的地方,
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彷彿像是那時的往事都靜靜地流往回籠,
記憶最深的一天,也是最痛楚的一天。
原本,想等妳長大時再跟妳說的,
但這一切又一切來得太突然,
讓我連後悔的時間都來不及存放,
祂硬生生地把我帶走,
不留一絲空間與時間讓我能夠看看妳,
再抱抱妳一下,哪怕只有短短幾分鐘也好,
那都會使我感到滿足。
記憶像列開往北方光點的列車,寂寞充當車頭,
緩緩地把該去的乘客給安全抵達目的地,
即便心中遺憾滿溢,時間到了
就連上帝也不會給予最大的寬容。
只是我的心願只是想跟妳說說話,抱抱妳,
告訴妳該知道的所有一切,儘管這些都僅是奢求。
唯一留給妳的東西,是爸爸跟媽媽結婚紀念的銀色戒指。
它既不華麗出眾,但卻滿載著愛媽媽的心意,
它既無亮麗外表,但卻樸華又兼具著理性美,
這跟媽媽的個性相似,即便遇到了多少外在困難,
妳的媽媽都能給予我最中肯的建議,來讓我們兩個度過難關。
她就是這樣兼具著理性卻也感性的美,只是妳來不及體會,
而在妳牙牙學語的時候,爸爸卻無法選擇地
選擇在這個時刻離開你,原諒爸爸吧,能嗎?
『不能!』
我連自己都無法強迫自己原諒,
更何況是現時最需要我跟媽媽力量的妳呢,
只僅僅在此時,想說的話竟有這樣的繁冗贅長。
且是迫切地想說給妳聽。
這個戒指意義深刻,
本想著在妳成年時再告訴妳有關我們的事,
但卻都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就是現在,爸爸將要離開這裡,搭上前往北國的列車,
進行名為『旅行』的單程行。
不會再回來了,也不能回來。
去到那邊,我只想找到媽媽的笑容,
因為那曾是我看過最美麗,且最讓我銘刻心切的笑容,
假使,在那一瞬間,我做了當下另外一個心裡的決定,
那麼或許一切的一切都將不曾發生,
就還能夠逗著妳笑,看妳牙牙學語。
當然,生命將不是永恆,
而永恆的絕不是生命這樣看似簡單,但卻不然的個物。
每個人生下來這個世間上,
都有自己應盡到的責任,相形之下
歸屬感很重要。
因為生命無法重來,妳僅得要把握住當下,
做正確的事,行立即地善。
生命總有到達盡頭之時,但一路走來最迫切在於妳得到了什麼啟發。
時光稍縱即逝,想追的已不是去者已矣,而是來者可追。
爸爸很想念妳的笑臉。
在那天這麼寒冷的夜晚,
冰冷將我該進行的思緒凍傷,
整個盤結在一塊兒,當下
我分不出什麼是該做,什麼是不該做的。
換個方式說好了,該不該做僅是其次,
且似乎是不重要的。
要是我打消往那條路走去,我也將不會遇到那台車子。
一台將妳跟我硬生生分開的車呀!
媽媽在懷妳的時候,曾經拉著我的手,
緩緩撫摸著隆得大腹便便的肚子,
讓我靜靜地且就這樣單純地感受妳的存在,
妳是真的存在在媽媽的腹中呢。
但我曉得一件事,其實早在知道懷妳時,
竟有過不想把妳生下的念頭。
這一切一切都為了妳的媽媽,她從以前身體就不好,
醫生說了她屬於懷孕的高危險族群,
所以懷孕的事必須要想得清楚,
不然對母體的傷害相當大。
我當然相當清楚這一點,是再清楚不過了。
但媽媽那時是很想把妳生下,
生下一個我跟她共同屬於的小生命,
那便是妳!
就讓我們兩個的愛填滿妳所空缺的靈魂與生命。
即便我如何勸阻她都還是堅持要把妳生下,
而錯過了母體最黃金的九週。
爸爸也很想要一個跟媽媽一起屬於的小生命,
臉長得像媽媽,也有爸爸的影子在,
就好像拿著兩張臉合成摹擬似的輪廓,
活在爸爸跟媽媽的懷抱裡,
永遠都不會分開,只是
那時的話還猶言在耳,
但現在卻是什麼也都不嚷嚷了。
在距離懷孕預產期的前幾週,
妳媽媽突然將她手上的戒指交給了我,
跟我說我已有料想過的情況。
「假如,我只是說假如而已。
假如我撐不過去…那一關,
你一定要請醫生務必確保孩子的安全,
我並不想讓她孤零地跟我離去。」
那時妳媽媽緊握住我的雙手,
把她的紀念戒指交給我,
要我一定要告訴孩子,
她有個堅強的媽媽曾努力地跟命運搏鬥,
妳媽媽那時的眼神相當的篤定且堅強,
而我知道她身體的事,卻只能默默地祈禱,
靜靜地等待那天的到來,
即便我是萬分不願地,
只因我是那樣的愛妳的媽媽。
很快的,那天很快地來到。
我脆弱地還來不及想解決方法,
凌晨,妳媽媽就開始間歇性陣痛。
病床推入了產房,助產士也都在崗位待命,
「就把命運交給時間」那時的我是這樣想的。
但我倒情願我不是這樣子想的,
那至少還不會被命運受牽制。
時間慢慢過去了,我從靜心等待轉變到
著急得像熱鍋螞蟻,因為我曉得
越久就越離我不敢想的地步越近,
直到醫生出來告知的那剎那,
我才徹底崩潰。
他們告訴了我妳很安全,很健康,
像是上帝狠狠地玩弄了我的感情後,
又拿了一支棒棒糖給我,向我摸頭。
那時我根本還來不及想到寶寶那邊去,
我只想在第一時間陪著她。
很快的,妳媽媽拖不到半天就離開了。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縱使醫生這樣的工作總叫人遺憾,
但最遺憾的莫過於家屬的心死。
我拿著她的銀色紀念戒指,
哭得零涕,接著
護士小姐引我到育嬰室看看妳,
那時面容憔悴的我,彷彿看到
妳媽媽的笑臉,又重新地
在妳臉上找回綻放。
我相信她在另一個世界也會很為妳驕傲的。
記得,我曾在那段時間一度無法振起,
每夜醉生夢死地灌酒,
但是妳的哭聲喚醒了我,
想起了妳媽媽對我所說過的話,
我也該好好地振奮精神,
我用線將戒指綁在妳脖頸間
決定讓妳長大成年後,
告訴妳,我們的事以及
妳有位堅強的媽媽。
我答應過她要好好照顧妳的。
就在那夜,那夜也像妳出生時那樣的天氣。
那樣的氣溫,那樣的氛圍。
從公司下了班要去褓姆家接妳,
卻想起了順路轉彎過馬路處,
有個專賣娃娃的店家,
我知道妳對娃娃很欠缺抵抗力,
這樣也讓我很想把它買下。
只因想看見妳抱著娃娃幸福的模樣。
就在過路口時,一台闖了紅燈的貨車衝撞到三角處,
剛好面對著我,說時遲我已應聲飛出馬路旁,
在空中翻了兩圈半,倒身在路旁。
熙攘的人群依舊走在接道旁,
閃爍的燈光看來格外醒目,
連接街道與街道之間的,是聖誕節的花燈。
不過這些在我微弱眼中看起來似滿目瘡痍。
我尚還有意識時,只感覺到背後溼透,
而漸漸地闔上眼,失去了意識。
誰知,這一次將永遠與妳分離。
很想再一次的抱抱妳,聽妳的聲音,
哪怕時間只有一點點。
這一次,終於要到很遠很遠的北國旅行了。
寂寞充當著火車頭,吞噬著人們想生存的動力,
做為糧食,做為燃料,
看不見臉龐的列車長,扭曲著身軀將單程車票遞給了我。
那是一張看不到起點站名的車票,
向外撕下一角,便指著靠窗的位置,
屬意我在那邊坐下。
望著窗外,窗外是一陣死寒,
寂寞呼叫著,震耳欲聾,
卻喚不醒已沉睡的靈魂,
靜靜地駛往最安靜地角落,
享用著死寂。
這些又這些的話,恐怕妳是聽不到了。
因為來不及了,我也無能為力。
有一天,當妳長大之後,
妳會慢慢地了解到很多事情,
在很多時間點裡,妳必須要學會珍惜。
當妳孤苦無依,求助無門時,
記得想想媽媽的堅強與爸爸給妳的勇氣與力量,
也許在某一天,妳會知道,
在那遙遠的北方國度裡,
媽媽和爸爸會綻著笑容,
為妳加油,為妳打氣,
即便妳感受不到我們,
而我們就是北方最亮的一顆星星,
出現在有妳的天空,最需要我們的時候。
櫺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