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辦公大樓有三座高塔,每塔十三層,在郊區算是突出的地標。他的實驗室位於第十一層。每逢上下班及午餐時間,出入電梯的人絡繹不絕;有時運氣不好,幾乎層層都停,頻繁的加速減速乍動倏止讓他很煩。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了相對論:經常加速減速、在不同速度的慣性系統之間切換的人,要比在常速中生活的人老得慢。這樣說來,搭電梯倒是讓青春稍駐的辦法。於是他每搭電梯就想想相對論,覺得好過一點。當然,電梯的速度比光速低八個數量級,想靠它留住青春畢竟太不切實際。
坐飛機呢?如果他是億萬富豪,坐超音速(兩馬赫)的 Concorde, 連續50年天天繞著地球轉,也不過比地上呆在電視前的懶蟲年輕 0.004 秒。
那麼,乘坐接近光速的太空船吧?理論上可行。如果以人體習慣的重力加速度(9.98 m/sec2)加速到光速的 99.9%,在無重狀態下玩耍幾個月,然後減速,折返。這樣遨遊一趟,可以造訪 50 光年之外的星際。回家時他老了15 歲,而地上已歷 100 年,可是他並沒多活一天。舉目無親無家可歸的他,被當成明星招待、環遊世界八十天;之後被大學請去進行口述歷史訪談。未來世界的新鮮感漸漸淡去,活化石的日子真正難熬;沮喪的他再次搭上一艘太空船,心想:下次回來,地球不知變成什麼樣子?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 望著黑漆漆的太空,他苦澀的咀嚼這句古話的新意。
打錯了如意算盤,他搖搖頭。電梯叮咚一聲將他喚回現實,底樓到了。他走向停車場;有家可回,真好。
當天晚上他做了個夢。夢中的他是一顆光子,輕快的航行,永遠年輕,可是周圍的一切卻逐漸老去。他繞著地球閃電般的轉,眼看它海枯石爛,滴水不存;眼看它被膨脹的太陽吞噬,灰飛煙滅;眼看太陽也衰老,倖存的行星一個個棄它而去。傷心的他和僅餘一顆白矮星的家鄉告別,甩甩頭,馳向星際。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星塵銀河也都老去,只有他這顆孤獨的光子,形單影隻的劃過漆黑沉寂的宇宙。他絕望莫名,被靜止的時間鎖住,無能為力。這時候,他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你現在知道我多孤獨了。」那聲音說。"Let there be light! " 那聲音堅定的喊。剎那間,無數光子湧現,在他周圍欣然飛舞 ...
他從夢中醒來,已是早晨,陽光自窗簾的縫隙灑入,落在身上。孩子已經上學;妻子在樓下喊:「便當在桌上;我上班去了。」他走到浴室,看著鏡中的自己,頭頂的白髮又冒了出來。該染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