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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08 13:30:03瀏覽2569|回應0|推薦5 | |
我的曾祖父林琢如是一位詩人,曾與從叔林耀亭參加日治時期台灣詩壇三大社團之一的櫟社。櫟社係霧峰林家林痴仙、林幼春等人在1902年創立。我們大里杙林家與霧峰林家都在18世紀中期從漳州平和移居台灣,雖然同出一源,來台後也同在大里杙墾殖,卻只算同宗而不同族。林爽文事件後,霧峰林家受累遷徙霧峰,歷數代而家道漸漸恢復,子孫文武輩出。日治後,痴仙、幼春在台中詩壇引領風騷。痴仙的《無悶草堂詩存》及幼春的《南強詩集》流傳至今,耀亭亦有《松月書室吟草》知名,唯琢如並無詩集遺世。一直到最近拜台文界數位典藏計劃之賜,我才在《台灣文藝叢誌》裡找到他參加台灣文社徵詩獲選的這兩首〈秋霖〉七律: 秋雲黯淡日韜光,霖雨霏霏下野塘。過雁無聲空際斷,寒鴉歛翼樹中藏。
催殘梧葉山齋冷,滴落蓼花水國涼。簷溜蛩吟同瑟瑟,頓令久客盡思鄉。 陰雲密密鎖江城,秋雨連宵又徹明。三日勢催梧葉落,滿天響雜草虫鳴。 我祖父擔任日治時期大里杙庄庄長,英年早逝,未曾聽說他能詩。父親被迫幼年持家,便家道中落了。不過,我們家卻也未嘗不是詩香世家。小時候我所居住的三合院廳堂各有對聯,門額窗扉上也有曾祖父所題的雅句。記得客廳神桌上的對聯是: 慧日天晶萬種曇花呈般若 而總鋪窗戶的兩扇窗門則題著「蟬琴」、「蛙鼓」四字。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從小便喜歡作對句。小學時,因大姐在高中教國文,便纏著她教我作詩,有「蟬琴蛙鼓交響樂,獨坐院中觀曇花」之句。後來偶然在父親的書櫥裡翻出一本破舊的《唐詩三百首詩話薈編》,讀到李白〈將進酒〉、白居易〈長恨歌〉、〈琵琶行〉等詩,喜悅不勝,背之又背,當時頗為自詡。不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長大後雖寫了幾首半新不舊的詩,卻終究作不了詩人。 直到來美國讀政治學,當了教授,漸漸忘了詩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有一天才驀然發現:原來我們家畢竟又出了一位詩人:我的大哥林育民。 大哥長期在渡假村任職,工作繁忙,然而居於山水花草之間,不為俗務所累,很早就有〈油桐四韻〉的美麗詩作。我初以為那只是園中需要用文字來點綴景物,不以為意。但1996年,我接到他捎來的一首〈羈旅-寄給漂泊異鄉的兄弟〉: 蒼默 我讀了低迴良久。翌年,我出國後首度回鄉過年,他又為我寫了〈故鄉的春酒〉: 鄉愁是幼時底童玩與布偶 以景物寫親情,從親情到懷舊,意象鮮明,而又深情款款。我知道大哥久蟄的才華已經逐漸綻放,反思自己離詩越來越遠,一則以喜,一則以愧。 這以後的20年之間,大哥寫詩的題材越來越廣,作品越來越多。除了繼續寫景、寫情,更擴及對周遭事物的關懷。近年來,在我建議之下,他以「牧林」為筆名在聯合部落格發表詩作,吸引了不少讀者。許是年歲漸老,覺悟遂深,詩作中禪意盎然,又是一番境界。 我讀大哥的詩,常注意到其中的色彩意象。隨手捻來幾個例子: 鵝黃的花瓣在晨風中/如雨飄落/華麗雍容為這城市/散發金色的熱情〈阿勃勒詩語〉 我曾寫過一篇〈文學中的色彩與調子〉的文章,其中說道: 「色彩,如果不就它的隱喻意義而言,在繪畫中具有一種『感官惹引』的功能。...色彩可以用來逼近真實景物,可以藉其象徵意義來說明指示,也可以僅僅為了畫面的合諧而使用。不論如何它總是作用在我們的情緒上,勾惹著一些深沉的感情。它可以屬於自然的、現實的世界,也可以屬於那無意識的、幻想的、超現實的世界。」 不論對花草、懷親人、思舊時、感現世,大哥都是多情的。藉著詩,大哥呈現了他日常中較不為人知的一面,與我們溝通他多彩多姿的感情,引起我們的共鳴。色彩的意象早期較多而近期漸少,那應該是他對色、空辯證的了悟。這首在小孫女剛出生時寫的詩道出了大哥禪境的進展: 望向蒼穹 讀大哥的詩,我常想到兒時家中曾祖父的對聯、題字。我曾問大哥,他說他並不記得那些字句,但他的詩明明就有許多「蟬琴」、「蛙鼓」、「曇花」、「寶樹」之類的意象,最後還有超越這些色相直指天心的般若與菩提。 如今大哥精選佳作百首出版詩集《回鄉的季節》,曾祖父有知,應該吟詩感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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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