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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01 20:49:44瀏覽77|回應0|推薦1 | |
我一直以為當兵會是我的大限。 小時候由於氣喘的緣故,很少運動,記憶中唯一一次參加的運動比賽是小五的接力,好像是人不夠被安排下去湊數的,跑到交棒差點口吐白沫,自此與運動絕緣。 有了這個慘痛的教訓,遇到體育課經常能混則混,選些乒乓啊、羽球之類不太激烈的項目,大學時僥倖選了高爾夫,到俱樂部打練習球,不過印象中大三體育有一次很悽慘的遭遇,老師臨時說要跑800公尺當學期成績,這沒的商量,總不能落跑吧,便硬著頭皮上陣。前幾百公尺跑的挺像一回事,之後一個踉蹌,才知配速不當腳軟,最後的100公尺簡直是捱到終點的,拖著老命,氣喘吁吁,兩旁同學夾道加油,像是奧運賽事,好個血淚交織。 感覺很荒謬可笑,但也證明了我是運動低能,或說,長期不運動導致低能。 不管怎麼說,運動是我的致命傷,我的痛處。 然後這種人居然要去當兵?!可想見期間的恐怖了。 姑且不論體能的折磨,當年老兵欺負新兵的傳聞,包括新兵上吊,自焚,還有被凌虐落海......,家屬控訴,軍方卸責,內幕疑雲重重,附帶幾次電視上同袍對死者的繪聲繪影,真把人嚇得魂不附體。 所以我以為那是我人生的大限了,只要度過這關,我定海闊天空,龍馬精神,鳶飛魚躍.... 說服自己從軍之前我是很努力地讓自己不當兵的,〈不是逃兵喔,這有一點點不同。〉由於氣喘的緣故,大一入學前去成功嶺慘遭退訓,不過,有點幸運之神眷顧的感覺,同學在山上出操,我被軍車載到台中火車站下放,回家吃自己。 兩個月後開學,大家看頭髮長以為我是學長,叫了兩個月才事跡敗露。 隔年拿了醫院證明,便沒再上了,教官說那你就當兩年兵吧。 畢業後徵兵體檢本想也應氣喘驗退,豈料呼吸完全正常,天底下的璊蟲全不知躲到哪去了,體位結果是乙等,幸虧是四眼田雞,要不然以我的身高可能要去憲兵隊或海陸報到。 新兵入伍,新訓中心是快樂衛武營,入伍前幾天聽說死了個新兵〈做了30下伏地挺身,心臟病發〉,所以操練比較輕鬆,大熱天怕中署還到樹蔭下乘涼聽課,真是嬌貴的大專兵。雖然如此,軍中的步調還是很緊湊的,全連我最老,體力也是倒數,點名唱軍歌用臉盆刷牙漱口起床號掛蚊帳,疊棉被折蚊帳穿軍鞋擦軍鞋戴鋼盔全面武裝拆槍擦槍射擊打靶偽裝500障礙.......樣樣都得來。 500障礙,對,入營第二週發生了一件不知道是衰事還是喜事的意外,在500障礙場上,我從高跳台跳下時扭傷了腳,整個腳踝腫起來,像麵龜一樣,之後幾個禮拜遇到室外課我都留在連上做勞役,跟其他老弱殘兵過著養老的生活,逗逗營區的鴿子,洗碗澆花種樹的,有時遇到痛恨我們這種沒戰力的死老百姓的班長時,情況會有點不同,他會叫我們去清垃圾或是餿水,藉此屈辱我們,不過再怎樣都比出操好,忍一忍,一個月就過去了。 此外我還算幸運,遇到一個小我兩歲的士官長罩我,該說是我的貴人。 當初入營填的專長是文書,對於有些國中士官來說就是會寫情書,可以利用一下。於是他叫我當他的小兵,幫他介紹女友,於是我隨便扯了一下,說我認識一個空姐〈是認識啦,長達十年筆交,後來還同校的筆友〉,本來是應付一下,想不到他窮追猛打,一定要電話到手,隨便搪塞還不行,最後想說反正她飛國際線,不常在台北,便給他電話了,此後三年,我那可憐的筆友就活在這個無聊男子的騷擾中,為此我感到萬分的抱歉。一直到這個士官長退伍到台北工作都還在詢問這位空姐的訊息。 既然有這項利多,他待我當然是很禮遇的,時常洞六兩〈062〉出公差,作文書,然後我就出列去士官長寢室廝混,混到大家出操回來。這在其他弟兄看來當然恨得牙癢癢,不過非常時期有非常做法,我用這種方式苟延殘喘。 約20天後第一次放假,或說是出獄。生平第一次長期被關在不見世人的地方,放出去後,連看到7─11都會留下辛酸的眼淚,回家治了腳傷,裹了個大繃帶,連拖鞋都穿不下,得了免死金牌後,我更理所當然地當殘兵了。一個月新訓結束,分配充軍。 第一輪選兵,我因身高夠被選到空特跳傘,要不是長官看到我的跛腳蠢樣,我可能就要去喝鮮奶吃荷包蛋了跳飛機了。 選完剩下的就讓命運安排,抽自己該去的部隊。 幾天後到了大家皮皮挫的時刻,每個光頭弟兄拿出入伍前求的香包,從籤桶中抽出自己的命運。一把定生死,可馬虎不得,不過要怎麼不馬虎也不行,總沒法作弊。我依第六感選了一枚,不妥,又換一枚,排長唸出來的是很詭異的號碼,大家面面相覷,想說我可能是要去遙遠的北竿了,我一時槁木死灰,不知所以,直到班長說那是第二好籤,軍團或指揮部,我才破顏而笑,偷看剛剛那幾個說我去北竿的弟兄抽到金馬獎時沉痛的臉,天可憐見,我這個傷兵可以不用去外島。 說來奇怪,我們這幾個養老院的常客都抽到不錯的籤,反倒是體能好,技能表現出眾的勇士大多抽到最前線,看來這樣的安排是對的,老天有眼,我們不能被送去當砲灰啊,渡過黑水溝去當砲灰,多慘啊。 不過抽到好籤的人是要絕對低調的,不然會惹人嫌,這是人性中忌妒的因子作祟。 我們一直到離營的前一天才說出我們要去的地方,他們邊咕噥著,邊被一整批地送去壽山等待船期。 車子 到了,我一個人被帶去莫名的他方,前程是灰色的,還有一年十一個月,躲過了這關,還有那關。 我眼睛看著車外的風景,神思恍惚,看著看著,突然覺得很面熟,咦?這不是回我家的那條省道嗎,啊,那是警察局,那是常去的書店,我居然坐軍卡路過我的故鄉,真是衣錦還鄉啊,不不,壯士榮歸,不過,我究竟要被帶去哪呢? 軍卡最後到了一個現代化的營區,斗大的字嵌在冷色的建築物上─後勤指揮部,很好聽的名稱,我跟幾個同樣抽到這詭異號碼的人在那呆了三天,像無依的落水狗等著被主人領走。 最後幾個弟兄跟我被一位班長唱名帶走,我們坐公車進入山區,到達營部。 在大門被刁難檢查背包後,〈俗稱的被“貓”〉在山中的軍寮渡過一個夜晚,隔天我們連的副連長開車來接我們,真正下了部隊,屏東的獨立營區。 剛開始真是很難熬的,老兵的氣焰很強,動不動就點名,新兵如同驚弓之鳥,只能像取暖一般跟比自己早進來幾天的菜鳥吐苦水,那時正值不當管教的後期,許多媳婦熬成婆的老兵礙於法令不便發作,但又蠢蠢欲動,氣氛很詭異,幹部們有仰仗老兵管理訓練新兵的慣例,偶而要讓老兵逞逞威風,我們這些惶惶無之的菜鳥戒慎戒懼,生怕被釘,被體罰。幸好不久輔導長選我當文書,有他罩著,兼以他們傳說政戰系統的陰森可怕,怕我記上一筆他們自此人生蒙上汙點,所以對我稍有忌憚。〈我哪有那種能耐啊,文書不過是作作假資料,把沒上的課弄得像上過一般應付督導罷了。〉 之後連長又選了大專兵去接受幹訓。我?我才不想當班長,那要體力很好才行,我還是算了。 想不到副連長很堅持,說業務士最好都升下士,免得管不住老兵,於是我們一批四個人又回指揮部報到。初初到時,見到曾在那一起渡過三天的弟兄,不禁互問寒涼,說說各自所下的部隊的情況,一時有人做了黑手,有的管棉被,有的搬彈藥,幾家歡樂幾家愁,不過對於即將受的訓是啥碗糕,沒人知道,只有幾個士官在面前威風地走來走去。 幹訓開始,由於受完訓要帶部隊,什麼都得學,喊口令刺槍跑步專業訓練都有,我一開始就在跑步上落了後,人家5000跑19分,我硬是給他慢跑到26分,直接變成常青組的早覺會,幾次熬不過想打退堂鼓,居然不給退的,說要連長來說,〈這讓我想到之前讀的私立中學,不給退。〉 然後我就熬,邊被人罵破壞紀律,影響士氣,其中有個較混的班長,常給我們這些失格的學員鼓勵,我想以後我也要當這種有愛心的班長,一個月後結訓,我回到原部隊,老兵們斜眼喵我們,好像我們是一塊動不得的上等肉,不過那種眼光真叫人寒毛直豎。 兩個月後佈達令到,我佔了上士缺,薪水三級跳,加上有士官的光環,老兵再也不敢貓我的內務了,換我檢查他們,哈哈哈。然後我就在那有如中途之家的營區過了第一個冬天。〈那是一個美麗的營區,集合場有棵大榕樹,寢室則是兩棟斜頂的平房,感覺像育幼院,四周的綠樹很多,營區不大,要跑步還得出營們去繞個營區幾圈,我們常邊跑邊跟路旁的歐巴桑說哈囉。〉 要說軍旅生涯就此風平浪靜,也是不可能的,幾個月後換了連長兼下基地,讓我們從天堂跌到地獄,新官上任三把火,整的大家七葷八素,雞飛狗跳,在他而言是精實,對我們來說他是“驚死“,怕考績不好生不了官,讓他一攪和,連排級幹部都吃不消,大家一起罵新來的連長。 不過總是會適應的,當兵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放假去平衡一下壓力。陸續幾個新兵不堪壓力逾時未歸,搞到後來連上黑掉了,督導不斷,真個雪上加霜,整個連繃得不得了,而我偏偏在這時昏倒了。 那是一個晚點名的夏夜吧,我晚餐不知吃了什麼,肚子痛得緊,想說點完名再去休息,因此也沒提說不參加晚點,等唱到我的名時,我舉起右手喊了聲“有”,後便因腹絞痛不醒人事,整個人往前直直地倒了去,前面的人也很慈悲地閃開,我整個人想木柱一般倒下,下巴碰到地面,喀,牙斷了兩顆,大家連忙把我抬到寢室,模糊中聽到很多人說話的聲音,對痛楚很疏離,覺得那不是我的肉體,一種怪異的幸福感,用舌頭轉一轉,的確掉了兩顆牙,衰啊!輔導長馬上在我去軍醫院敲了要掉不掉的那顆,還說我是他的愛將,這下他要自己做〈假〉資料了,我一想到補牙齒就覺得眼前三條線,當兵真是辛苦啊。 事情過了後又有了變局,移防。部隊搬家可不是小事,拉拉雜雜的事都要處理,併回庫區讓人家管是連連長都不願意的事,不過箭在弦上,我們還是把它完成了。剛到山區的第一天,霧氣瀰漫,還有山嵐飄過,要是不看彼此身上的烏龜裝〈草綠軍服〉,我們還挺像參加中橫健行的青年團契。風景好,但營區卻是百廢待舉,廁所也很陽春,我們要一邊建設一邊操演,於是有水泥工,木工,軍中真是臥虎藏龍,什麼怪ㄎㄚ都有。 新廁所蓋好了,營舍油漆的煥然一新,還做了個小公園,長官來都很滿意,好像這是他要來度假的地方,之前屏東營區讀一無二的KTV包廂因場地不足取消了〈那可是副指揮的最愛,有一次還三更半夜跑去要連長陪唱卡拉OK咧。〉,不過滿山片野的綠是一大補償,在枯燥的軍旅生活中能接觸到這種大自然是很値得安慰的事。 在新營區陸續發生幾次弟兄被附身,有人站哨看到白影,聽到咖咖的軍鞋聲,山區的鬼影幢幢不逕而走,一時大夥都很小女孩的一起上廁所,一起上哨,遇到半夜站最遠的山哨還會阿彌陀佛一番,說是之前那山區死過人啦等等的,我是沒遇過啦,人嚇人倒有幾次。 山區麻煩的不只是這個,跑步是更頭痛的事,之前平地,我値星時慢慢跑也還混的過去,在這要跑山,上上下下的,一不小心可能滾到山下去。一次我帶隊跑步,真喘啊,跑的山上就叫比我資淺的班長帶下去集合場,我則慢慢踱下去,沒想到連長出現在集合場,吼著値星班長咧,全連把頭看向剛從山上下來的我,不過這時我已經破百了,連長頗有敬老的味道,沒說什麼。 所以我遇到跑山還是盡量尿遁屎遁的,我真的很怕一個踉蹌摔下山谷。 退伍前的兩個月換了新的連長,是個新派的軍人,心態如何不知道,只是覺得這樣的人去打仗一定不行的,不免懷念之前認真精實〈驚死〉的連長。來了一個禮拜後辦營火晚會,然後又一次康樂,還有菜鳥向他丟水球,他也一副好爸爸的模樣,天啊,我眼睛有沒有看錯,這是救國團的戰鬥營嘛!他是耍寶的團長,我們這些士官是大哥哥,大家能混則混囉。 礙於沒幾天退伍,我累積的記功嘉獎讓我一個禮拜休三天,我很早就不問世事了,況且我也沒有問的立場,我本來就是失格的阿兵哥啊。 記得領到退伍令的那天,天氣很好,山裡的空氣很新鮮,搞笑連長頒給我一個莫名其妙的獎狀,跟退伍令一起,之後全連弟兄把我丟到空中三次,唉,真是有點捨不得他們,不過也不願意再呆在這個不自由的地方,我的軍旅生活在我走上庫區的竹林柏油路結束,我以為的大限原來也只是如此,應該說是感謝老天爺吧,抽籤時如果抽錯了,我可能現在是躺在棺材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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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