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地標

一身破舊襤褸，是工作服亦是休閒服，該也是睡衣吧，他帶著睡袋來。 他總是在近中午時刻，攜帶身家財產出現，一捆陳舊髒黑的睡袋，加上一只小盤子。 拖著沉重步子，走在公園大道的精品名店街，在一家女裝店左側廊道停下，然後窩在那裡一整天。直到商店打烊，人煙散去。

他選擇安身的地位適切，於價格驚人的精品店邊緣，美豔如花園的市政府正對面。 他的眼前恰巧有座噴水池，水柱努力爬升又急忙墜落， 忙上忙下，宛如人生庸碌繁忙， 起起落落。 而水聲嘩然，又如日常心情之起伏，憂喜參雜。 水池旁的端莊花圃，有鮮麗花卉立於其間，大朵小朵隨季節來去。 春天是黃白水仙搭配豔紅鬱金香，視野雖迷人，但他的目光鮮少注視這些風景。他總是低頭沉思，或張望來往行人之匆忙神色。

這人最近移換位置，盤坐在距離舊地點約八十公尺處，本鎮最昂貴的百貨公司門口旁。對面是義大利餐廳，香氣四溢，本周特餐招牌豎立於街頭， 寫著「 母親節全餐，免費贈送甜點」，旁邊附上插圖，美味熱食以及煙霧裊裊的咖啡圖樣，刺激行人食慾，吸引顧客上門 。

轉眼，十幾年悠然而過，他似乎頗耐得住歲月的磨難與嚴拷，其外觀改變不多。歲月慈悲，未在他的臉頰留下明顯痕跡。 而他也還是一身破爛，散發臭騷味，然口裡發出來的聲音，也是同樣的那句話Small changes please (給點零錢吧)。

這人，他以乞討維生 落腳在這座富裕的城鎮，選在最時髦的一條街上， 鎮日盤坐於地板，看遍世間冷暖。有人在他的小盤上擲下零錢，也有好心人買咖啡三明治給他果腹， 當然也有人惡言罵他教訓他：「你的父母給你好手好腳， 你應該去找工作， 而不是坐在這裡伸手要錢。」 面對外界各樣反應各種眼神， 他皆無動於衷，緊緊抓住睡袋一角， 安靜坐在那裏 ，彷彿一尊雕像 ，偶爾動動眼睛和嘴唇。

初到此鎮時，人人都說Eagle Star的Eagle Tower，是喬汀瀚鎮的地標。你走在市街上不管東南西北， 抬起頭便是這扇高聳的建築高樓。但是幾年前這家馳名國際的保險企業經不起金融風暴的襲擊， 先是易主經營， 後來結束營業。 龐大的建築物，也淪落到房屋仲介公司的櫥窗展示架上， 整棟雄偉的辦公大廈切割成個體的出租廣告單張 ，隨處可見 ，規格有大有小，任君挑選。

世事多變化。 然而， 這位乞討者依然坐立街頭， 仍然低聲說著 「給點零錢吧」，儼然就是喬汀瀚的地標 。

(原刊載於台灣時報台灣文學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