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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候，我走出去買東西，我沿著騎樓下面慢慢地走著，在一間麵包店的外面，我看見一個戴著白色口罩的少年踩著腳踏車騎上了窄小的人行道。一開始我以爲那只不過是個平常的男孩子，平常地漫不經心騎上紅磚，駕馭著座騎想怎麽騎就怎麽騎那樣，接下來卻發現事實不是如此；少年就像是戴著眼罩的馬兒，似乎看不見眼前景物似的，撞上了店家放在外面的小桌子，便立刻改換方向，卻隨即碰上停在路邊的白色小卡車，碰撞卡車時又慌慌張張地驟然掉頭，向左邊衝出….連續三四個碰撞，在這之間，只有一片倉皇與盲目，以及我們旁觀者的驚異連連。

   這少年是怎麽了？

   我目視踉蹌騎去的少年，對於他能否安然到家感到質疑。

    這天，接下來我想起私人的苦難這回事。

    單車少年的倉皇失措使我想起自己曾經的不適；舉個例子來說，開門。我回憶起曾經有過一段時間，僅僅將衣袋裡的鑰匙掏出插入大門鎖孔，卻感到障礙，那是一股從喉頭、來自腹部深處窒息的感覺。我也回憶起，那一段時間我出門購物從不刷卡而只用現金付賬，因當時連簽個名字也有困難，好像從腋下有什麼卡著使得手掌無法很容易控制在那小小的簽名範圍之內，在店員的注視之下，勉強尷尬地簽出歪扭的名字。我也記憶起，當時在使用電腦時，螢幕上滑鼠游標我必定從螢幕週邊滑動而避免從中心直直穿越，否則會有刺擊瞳孔的不適感覺。那時，電腦檔案字體只能拉大再拉大，直至使用26號字而非平常的11、12號。

    我因此理解單車少年，而為他感到擔憂；不過，後來卻再也沒有見過他。或許少年早已經摘下口罩復原為一般人，所以我不再認得他了……或者，情況變得更糟。

    當年，我的情況越來越壞，直到走在路上也無法負荷路上的車鳴喇叭聲，因此出門只好戴上耳塞。到那時，我終於體認到一場徹徹底底的休息是無可避免的了。

   『除了日常必需的基本起居，我幾乎什麼也不做，但拿著筆在空白紙上塗畫；一開始，，只是畫圈圈，試圖讓腋下至手肘那像被什麼卡著的不適消散，然後塗寫阿拉伯數字與文字、英文字。日復一日，堆積了一張又一張，紙上的字從滯拙歪扭漸漸變得工整，又到隨意寫出筆風，字變得好看了。

    阻滯的不適也似乎好轉。』

    我在部落格上告訴阿郡這些往事。她說，她可以想像那畫面，用特寫的方式來看，像是藝術電影裡面的一段。

    『我可以感覺到一種悲劇的感覺。』她說。『一定很難受。』

    我說，同樣不好受的，˙

    『但是那段時間裡，我增強了自己某一方面的能力：耐心。反正再不需急躁了，整個人在安靜裡，不是聽覺上的安靜，而是心態上整個靜下來，不會再急著去做這個，或去做那個……不太動的，完全是等待，等待一段時間過去。』

   那時候的有一天，我走出門去買一個日用五金，途中經過一家巷弄裡的拼圖店。拼圖店一直以來是我感到特殊的地方，當然是因為拼圖本身一定具有的閒暇特性，除此之外，店裡附設桌椅，常有客人坐在裡面拼圖，因此有種特別的風味。

    已經什麼也不作了的休息的我，看待起拼圖的人，有種不同以往的感覺。

    以往，有時我走過拼圖店，望著櫥窗和牆上的特大型拼圖，總是難以想像自己會是那拼圖的人，我如何能那麼好整以暇地悠哉做這件事呢？總是有更要緊的事等待著，我連一點點，一絲絲去作的念頭也沒有。然而再經過這裡，我的心態，似乎可以向著那些能夠靜靜拼著圖的人挪近一點，雖然不打算真的坐下來好好去拼一張圖。

    那時已經空出大把時間來了。

    『那時你看書嗎？』阿郡問。

    『每天，我可以讀四頁，我用很緩慢的速度讀過每個字，一行行，一段段。我刻意用很慢的速度，使注意力集中，而不致於讓視覺跳躍，也就緩和了疲倦頭暈或窒息的感覺，我還會把書裡的一些詞，特別是名詞用鉛筆圈起來，常常我停下閱讀，用鉛筆將這些名詞在書上空白處一寫再寫，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休息和平靜。總之，使閱讀停頓，控制流入腦袋的資訊，緩慢，緩慢、緩慢……』

『你覺得上天為何要讓你經歷這些呢？』阿郡問我。

『也許，是要讓我能夠更相信別人的苦難是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