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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17 21:50:16瀏覽9710|回應5|推薦55 | |
「如果腳步是秋天的落葉,年復一年,季復一季,則最下面的一層該是我的履印和足音,……每次回到台北,重踏那條深長的巷子,隱隱,總踏起滿巷的迴音,那是舊足音醒來……」詩人在「思台北,念台北」裡這麼說。 如果飛倫敦,你會參訪何處?是國會大笨鐘,還是西敏寺裡的群鬼?是觀光著名的塔橋,還是拜訪喬治‧艾略特的舊宅?在巴黎的街道上,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擠鐵塔的電梯,還是去瞻仰雨果的故居?愛丁堡有最美麗的城堡、最雄偉的皇宮、最迷人的中世紀石屋,有人卻獨衷《金銀島》的作者─羅伯‧路易‧史蒂文生荒蕪的誕生地。 「我以台北為家,在城南的廈門街一條小巷子裡,….,喜獲了不僅四個女兒,還有二十三本書。……廈門街一一三巷是一條幽深而隱密的窄巷,在其中度過有如壺底的歲月。……」「從母親到外遇」裡詩人這般寫道。 如果你訪眉山,不該忘記親炙蘇東坡,如果你至蜀地,理當拜謁諸葛武侯。來到台北,人聲嘈雜,街道接踵,縱的如阡、橫的似陌,如何才能不淹沒在車水馬龍裡?是找尋迷惑我們日復一日的總統府嗎?還是探詢安定我們精神靈魂的詩人閭里? 「第一間書房在廈門街的老宅。…..我的書房在二樓….。當初建屋,這一間就特別設計,所以橫亙二十五尺的牆壁全嵌了書櫥,從地板一直到天花板,一眼望去,卷帙浩繁,頗有書城巍巍的氣象。……」「三間書房」裡,詩人躊躇滿志好一陣子。 五十年代曾經寫斷多少枝筆,嘶啞過多少喉嚨,在台北,在深夜的窄巷裡。雖然詩人早已搬離,風吹幾回,面貌全非;雖說詩人早已移居南台灣,甚至斷然說出「拒絕台北,是幸福的開端!」這樣的話,台北依然是詩人的故鄉。「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十霜,就足以成為日思夜夢的故鄉,何況詩人居於此住於此,晨昏早已超過二十寒暑。如果你有幸來到台北,一定要去廈門街。 「那條廈門街的巷子當然還在那裡。….如果台北盆地是一個大回聲谷,則廈門街的巷子是一條曲折的小回聲谷,….廈門街一一三巷,巷頭連接廈門街,巷尾通到同安街,….五十年代《新生報》的宿舍就在巷腰,常見彭歌的蹤影。….那一帶的斜巷窄弄,常見夏濟安、吳魯芹的咳唾風生,……」 窩居台北五十幾載,或許曾經不經意踏履過行經過,廈門街卻自白天自夜晚,於我這城北人兩不相干,誠所謂「只緣身在此山中,不識廬山真面目」。開始認識城南的廈門街,是從報紙文章開始的;至於認真瞭解廈門街,則從詩人開始。於我,文化的廈門街遠勝地理的廈門街。詩人的廈門街,甚至,更重於,文化的廈門街。 「……時光流過那條長巷的迴聲狹谷,前述的幾人也都散了。只留下我這廈門人氏,長守在廈門街的僻巷,直到八十年代的中葉,才把它,我的無根之根,非產之產,交給了晚來的洪範書店和爾雅出版社去看顧。」 詩人除在廈門街誕生了二十三本書,外加四位千金外,詩人更將現代民歌伴以西洋吉他,校園歌曲佐以低迴二胡。〈搖搖民謠〉從廈門街一路搖來,瞬間席捲整個台灣的星空,歌聲起處,一時多少高音,風潮歷經十年不墜。而〈鄉愁四韻〉竟〈神奇般比詩人先回神州〉,造就了一則超現代神話。 廈門街的小巷纖細而長 用這樣乾淨的麥管吸月光 涼涼的月光,有點薄荷味的月光〈月光曲〉 然則,比現代民歌更傳奇,更引領風騷者,非〈藍星詩社〉眾詩人莫屬。覃子豪、鐘鼎文、鄧禹平、周夢蝶、夏菁、黃用、羅門、蓉子、葉珊、方思、吳望堯……,還有,我們的詩人余光中,藍星閃爍自一一三巷,廈門街烽煙四起,或引領,或長嘯,風起雲湧,一時多少繆思;〈藍星詩社〉亮閃閃自台北升起、自廈門街113巷升起,與〈現代派〉、〈創世紀〉,鼎足而三,台北的「星空」,頓時,「非常希臘」。 詩人元氣淋漓,熱情澎湃,嘗試「把中國的文字壓縮,搥扁,拉長,磨利,把它拆開又併攏,折來且疊去,為了試驗它的速度,密度,彈性。」詩人在廈門街的長夜裡苦思,冀圖「在中國文字的風火爐中,煉出一顆丹來」。廈門街的詩人不僅要〈下五四的半旗〉、〈剪掉散文的辮子〉,要〈楚歌四面談文學〉,詩人更寫下這樣的詩句弔中國的良心---- 盛中國人最美麗的樣品 盛著新聞,盛著歷史 六尺的香杉木何幸運 ……………………… ……………………… 因此中臥北京最大的敵人 當他呼吸,半個中國懼 半個中國哭,當他瞑目 數十年立志明心,詩人自己也早已成為人民的良心、台灣的瑰寶。移居高雄的詩人已成中山大學一景,並且宣稱要〈讓春天從高雄出發〉。但無論是高雄或香港,廈門街,是他的永久地址。廈門街的每一條窄巷,都通向他的記憶。雖然他對朋友說:「拒絕台北,是清醒的起點。」但廈門街那棟日式古屋,讓詩人由青年變成新郎、講師、父親、留學生。詩人說,「台北像個鎖麟囊,一打開,是我半生的風雨加成就。」台北是他的「家城」,廈門街是他的「家街」,一住,就是二十四年。這裡,有無數尊敬他的學生,崇拜他的讀者、提攜他的長輩、夜半交心的朋友。詩人儘管可以〈讓春天從高雄出發〉,台北卻早已讓他繳械,廈門街儼然已成為新風景的地標。儘管「巷子已經拉直,拓寬,停滿汽車」;儘管「九重葛扶桑花掩映的矮牆頭」早已失蹤,扶蘇的樹影早已不見,詩人說:「那一帶若非我的鄉土,至少也算是我的市井、街坊、閭里或故居。若是我患了夢遊症,警察當能在那一帶將我尋獲。」 詩人說:「…….少去台北,怕去台北,絕非因為我忘了台北,恰恰相反,是因為我忘不了台北──我的台北,從前的台北。……」 從前的台北已逝,廈門街則永存,113巷將永遠留存在純良的台北人心底。如今,〈守夜人〉已垂垂老矣,並且說〈寒氣凜凜在吹我頸毛〉。但我相信,廈門街必將不朽,必將長伴台北人、台灣人、中國人,不,世界人,一起呼吸於字裡行間,與歷史等長。讓我們及早保存詩人的咳唾風生,及早保留廈門街的一草一木,一簷一瓦,歷史的跫音已響起,詩人早已在,不朽這一端。 我們更知道,繆思,早已從廈門街升起。 詩文出處: 1、余光中著「左手的繆思」 2、余光中著「望鄉的牧神」 3、余光中著「聽聽那冷雨」 4、余光中著「青青邊愁」 5、余光中著「憑一張地圖」 6、余光中著「日不落家」 7、余光中著「白玉苦瓜」 8、傅孟麗著「茱萸的孩子余光中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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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